第二十四章 青山忠骨

戲臺上正熱鬧地演著一出《玉簪記》。魏老太太側頭跟別人談論戲詞,宋媽媽就從戲臺的過道疾步走來,神色凝重地在她的耳邊低語。

魏老太太聽瞭宋媽媽的話之後,臉色也立刻變瞭!

四月明明暖和得很,她手裡卻一陣陣的冒汗。她隨即定瞭定神,吩咐丫頭說:“……去讓唱戲的停下來,再把諸位小姐請回去。就說我今天身子不舒服,要早些收場瞭。”

羅宜慧隻當府上有什麼大事,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宜寧竟然還沒有回來。

她招手叫瞭松枝過來,卻也是一問三不知,她心中納悶,便往靜安居趕去。

戲臺子已經散瞭,幾個來英國公府玩的小姐也回去瞭。趙明珠送瞭沈嘉柔出垂花門,等回來的時候發現靜安居竟然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守在外面,而裡頭竟然沒有一個人走動,她剛走進二門,就發現日常伺候宜寧的那些丫頭婆子跪在外面。靜安居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突然有些忐忑,拉瞭一個守在門口的婆子問:“外祖母呢?”

那婆子屈身道:“老太太在裡頭陪小姐。”

趙明珠想進去瞧瞧,婆子卻把她攔瞭下來,搖頭道:“老太太說瞭,誰都不準進去。”

趙明珠在英國公府裡走動,哪個敢攔她,當即就來瞭脾氣冷冷道:“你算個什麼,敢攔我!”

身後匆匆趕來的素喜卻扯瞭扯她的衣袖,低聲道:“明珠小姐,您快別說瞭!”

趙明珠仍猶氣不過,那婆子卻一臉不為所動的樣子。她有些氣惱,卻被素喜拉到旁側。她這才看到素喜的臉色幾乎是蒼白的,素喜的聲音壓得極低:“您剛才跟我說……您給沈公子指瞭路,讓他去找宜寧小姐瞭是嗎?”

“這有什麼,”趙明珠就道,“我是給他指瞭路,但是他自己想去找羅宜寧的。”

素喜聽到這裡一把抓住趙明珠的手,把她拖到瞭一叢竹子後面,跟她說:“您知道我剛才看到什麼瞭嗎……我看到沈公子跪在正堂裡,守在他旁邊的是表少爺,還有表少爺的兩個貼身隨從!……沈公子的臉都被打青瞭!但表少爺看他的目光還是冷冰冰的,兩個隨從一直壓著沈公子。宜寧小姐卻一直沒有露過面……宜寧小姐那位狀元哥哥也沒有露面!恐怕是沈公子對小姐做瞭什麼不軌之事……”

趙明珠聽瞭很震驚,喃喃地道:“他……他做瞭不軌之事,跟我有什麼關系!”她忽然又想起什麼,扯瞭素喜的衣袖問,“那羅宜寧清白受損,豈不是……真的要嫁給他瞭?”

素喜看著趙明珠,實在是無奈這位明珠小姐轉不過腦子!“您想想,若是他被逼問,說是您給他指的路,您可逃得瞭幹系?再者國公爺怎麼會讓小姐嫁給沈玉,就是當場把沈玉打斷腿都是有可能的!您可要趕緊想好說辭,一會兒老太太必然要傳您進去問話的。這事可不同往常,老太太再怎麼想護著您也是沒有辦法的,您輕則被罰,重則可能被趕出英國公府……您可要趕緊想想啊!”

趙明珠聽完瞭素喜的話,才心裡一緊,猛地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剛才她給沈玉指路不過是順便而已。她是見不得羅宜寧好,是希望她幹脆就嫁瞭沈玉不要與自己相爭。但是她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是蓄意讓沈玉輕薄瞭羅宜寧……她再怎麼不聰明,也知道羅宜寧若是有半分受損,她也別想再英國公府待下去瞭!她怎麼料得到沈玉竟然做出這等事來!

如果羅宜寧真的因為沈玉有什麼閃失……不不,羅宜寧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沈玉肯定是已經近她的身瞭……那魏凌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覺得腿一陣陣的發軟,心跳突然變得極快,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她喃喃地解釋道:“但我隻是給他指瞭路而已……事情是他做的,不關我的事。”

素喜嘆瞭口氣,“您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再者您覺得您說這些,國公爺會聽嗎?”

趙明珠張瞭張嘴,頓時說不出話來。

那邊門卻吱呀一聲開瞭,隨即一陣腳步走近瞭。

趙明珠不由得緊緊捏住瞭素喜的手。

有婆子繞過竹林,走到她面前,屈身道:“明珠小姐,老太太請您進去,有事要詢問您。”

西次間裡,宜寧蜷縮在羅慎遠的懷裡。她現在還是頭痛得想吐,渾身無力,怕也是昨夜感瞭風寒又加重瞭,但是聞到三哥身上特有的味道,卻漸漸平靜下來。

一旁的羅宜慧靜靜地看著,羅慎遠將是朝廷官員瞭,宜寧也不是個孩子瞭。兩人這般親近不太穩妥。但是想到剛才她被抱回來的時候,臉蛋蒼白瞭無生氣的樣子,她就痛心。宜寧自小就依賴羅慎遠,讓她三哥抱一會兒吧,也沒有什麼的。

她站瞭起來,屈身對魏老太太道:“妾身雖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按說管不瞭英國公府的事。但妾身怎麼也算是眉眉的姐姐,是看著她長大的。老夫人去問明珠小姐的話,妾身倒是也想去聽一聽的。不知道老夫人可同意?”

當魏老太太從程瑯口中得知,是趙明珠給沈玉指瞭路之後,她心裡就一陣陣發寒。她原先覺得明珠性子純良,卻不知她竟然敢對宜寧包藏禍心……且闖下這等大禍,恐怕這次是真的躲不過去瞭!再看到親孫女躺在羅漢床上,虛弱不已的樣子,她就不忍看下去。

羅宜慧這話,分明也是想護著宜寧的。

魏老太太深吸瞭口氣說:“你隨我來吧。我非要好好處置沈玉那個畜生不可!”

羅慎遠想把小丫頭放下來,卻發現她又揪著自己的衣袖,不肯放開。他想起她小的時候,有一次在進學的時候高燒不退,就是揪著他的袖子不肯他走。

似乎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安全的處所。

他嘆瞭口氣,任她抓著自己的衣袖。抬頭對魏老太太道:“老夫人,萬般不可輕易做決定,此事關乎宜寧聲譽,最好是等國公爺回來商量。未免忠勤伯那邊走漏瞭風聲,您還是先派人去忠勤伯府說一聲吧。”他又頓瞭頓道,“最好是把忠勤伯請過來,但不可告訴他來意。”

此事到這個地步,也不是女流之輩能解決的瞭。忠勤伯夫人本有向宜寧提親之意,若是她知道瞭自己兒子幹出這等事。趁此機會說要求娶宜寧,把事情鬧大瞭,魏老太太這個軟慢溫吞的性子恐怕奈何不瞭她。但忠勤伯卻不同,魏凌自然壓得住他。

魏老太太聽到這話愣瞭愣,隨後立刻派人去找忠勤伯過來。

英國公府這邊已經戒嚴,下人不可輕易走動。程瑯不僅控制住瞭沈玉,那些牽涉其中的丫頭婆子一個都沒有放走。這般下來已經是接近傍晚的時候,魏凌接到瞭口信之後立刻就趕回來瞭。

馬車停在瞭靜安居門口,他滿臉的陰寒。帶著幾個親兵大步走進瞭靜安居。問瞭宜寧在何處,立刻就走進瞭西次間之中。

魏凌已經從報信人口中得知瞭發生的事,他現在是滿心的怒火。

堂堂英國公府裡,竟然差點讓人把他女兒輕薄瞭去!沈玉這混賬東西!他還想當世子?他要讓他一輩子別想!

西次間裡燭火剛點起來,宜寧還沒有完全緩過來。

魏凌走進來之後挑開簾子,就看到女孩兒躺在床上,一貫精致清秀的小臉似乎沒有什麼生氣,細嫩的嘴唇都沒有血色。他忍瞭忍情緒,挑開脖頸處蓋的被褥一看,就看到小丫頭脖頸上清晰的紅痕……魏凌的拳頭緊緊捏住被褥。

珍珠跪在宜寧的榻邊哭得不成樣子。她不過出去瞭半刻鐘不到就發生瞭這等事,的確是她的失職。在她的手上發生這種事,就是魏凌打死她都沒什麼說的!當時她不過是想著宜寧沒這麼快醒,且又是在府中,不會出什麼事……她怕那些婆子粗手粗腳的不知道怎麼選荷苞……

她嘴唇顫抖,低聲哭道:“國公爺,您發落瞭奴婢吧。奴婢也沒臉在小姐身邊伺候瞭……”

魏凌閉瞭閉眼睛,聲音冰寒:“我現在不想問你如何失職的,你先給我退下。自己跪到外面去。”

珍珠跪地磕頭,站起身走到門外跪下。她是伺候宜寧的大丫頭,在府裡向來是一等一的有臉。這般跪著卻是再怎麼屈辱都感覺不到瞭,如今她渾身上下都是恐懼和愧疚,別的丫頭婆子怎麼看她,她根本無法註意到。

宜寧卻聽到瞭說話的聲音,這時候緩緩地睜開眼睛,她還是頭疼欲裂,疼得幾乎想吐。她看到魏凌坐在身前沒有說話,就拉住瞭魏凌的大手,聲音細若蚊蠅:“父親……”

魏凌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眉眉,你可是好些瞭?”

“我剛才好怕……”宜寧喃喃地說。她剛才頭疼欲裂,又被那沈玉這般的欺辱。她又氣又恐,若是真的因此失瞭清白,恐怕還真是要非他不嫁瞭!但是以這等手段來算計女子之人,又能是什麼好人!若不是三哥及時趕到,她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不怕瞭,現在沒事瞭。”魏凌低頭在女孩兒的額頭上親瞭親,把她抱進懷裡。他就這麼一個女兒,真是含在嘴裡怕化瞭捧在手上怕風吹瞭。一想到居然出瞭這樣的事,他就恨不得把沈玉碎屍萬段。

現在他回來瞭,自然是他護著宜寧。動瞭她分毫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英國公府裡自然以他的意願辦事!

宜寧深深地吸瞭口氣,她抬頭看著父親深邃俊朗的臉。他一貫是有些兇的長相,如今凌厲起來幾乎是嚇人的。她緩緩地道,“不關珍珠的事……是我讓她去采荷苞的……”珍珠是她的大丫頭,不能因為一時的疏忽就掉瞭性命。

其實魏凌已經沒有打算留珍珠瞭,他又安慰地親瞭親宜寧的額頭,聲音溫和瞭些:“好,我都知道。你安心睡吧,有爹爹在不會有事的。”

他的親兵已經在門口守著瞭,屋內還有青渠等人在。

宜寧有些不放心,她想起來看看。魏凌卻按住她的肩道:“不要起身。”讓青渠把熬好的藥端來給她喝。

宜寧頭重腳輕的,風寒加重不說,一動就覺得那種想吐的頭暈又湧上來,隻得復又躺下。

魏凌這才出瞭房門。

羅慎遠站在外面看著英國公府。夜色太深,屋簷下的燈籠隻照得見他的半邊側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見魏凌出來瞭,他才走上前跟他說:“……一會兒忠勤伯會過來。”

魏凌抬起頭,羅慎遠就繼續說:“未曾告訴他經過,怕他以此來要挾宜寧。您一會兒直接用軍功來壓他即可。”

他說完就先退瞭出去。魏凌聽瞭靜默片刻,才明白羅慎遠這是什麼意思。這個羅慎遠……年紀輕輕的,心思倒真是百轉千回。

他朝正堂走去。

沈玉跪在正堂下。

他被羅慎遠打瞭一頓,早已經清醒瞭不少。其實他剛才也是鬼迷瞭心竅,他本來就愛慕宜寧,再與她同處一室就情不自禁。那股沖動過去之後他已經開始懊悔瞭,如今被壓在堂下就是滿身的狼狽,剛才被打青的額頭也隱隱地痛起來。

他看到羅慎遠走瞭進來,他知道這個人是新科狀元,如今看上去倒是平和一些瞭。剛才打他的時候下手可不輕,他的拳頭一般人恐怕也吃不起,不是他這等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能比的。

隨之進來的就是魏凌,沈玉看到魏凌進來瞭,瞳孔反射地一縮。

魏凌大步走到瞭正堂上,看著沈玉的眼神透著一種刀鋒般的冰冷。他什麼都沒有說,拔出一旁侍衛身上的佩刀就要往沈玉身上砍去!

魏老太太一聲驚呼,連忙就要去阻止兒子:“這可砍不得啊!”魏凌這刀下去砍死瞭人怎麼辦?

沈玉也被嚇住瞭,他連忙往旁邊躲開。魏凌那可是從戰場上磨出來的身手,真要是想殺他他可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魏凌那刀劍鋒一偏,不過是砍壞瞭沈玉的發冠,他的頭發頓時披散下來。那把刀的刀尖停在他的脖頸上,沈玉看著刀尖渾身發抖,宛如剛過瞭鬼門關,冷汗瞬間就浸透瞭衣服。他聽到魏凌的聲音說:“要是我想,現在就可以殺瞭你!我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瞭,多你一個也不多。”

他還沒有說話,就被魏凌拎瞭起來,低聲問道:“你有幾個豹子膽,敢動到宜寧頭上?”

“我喜歡她……”沈玉咽瞭咽口水,鎮定瞭一些,“我真的喜歡她,國公爺,不如……不如您把她嫁給我吧……”

要不是怕事情走漏宜寧名聲受損,他現在就會砍瞭這個混蛋!

“嫁給你?”魏凌冷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魏凌的壓力可是戰場上磨出來的,沈玉根本就頂不住,他看到程瑯和羅慎遠一直站在魏凌身後沒有說話。

他跟著那些世傢的子弟出去玩,那都是一幫仗著豪華煮鶴焚琴的傢夥。就曾告訴他,要是實在喜歡誰,她又不順從你。不妨得瞭她的身子再說,反正自此以後她就是你的瞭,再不喜歡日子長瞭不就喜歡瞭麼。他喃喃地道:“我……我是會對她好的,求您瞭。我是對不起她,但我真的喜歡她啊!她被我看瞭……看瞭身子,該嫁給……”

他話還沒有說完,魏凌就給瞭他一拳。這次沈玉再也沒有撐住,一拳撞到瞭小幾上,疼得他蜷縮著身子,站都站不起來。他覺得下腹劇痛,臉色幾乎是慘白。

魏凌甩瞭甩拳頭,問貼身護衛道:“忠勤伯可來瞭?”

護衛連忙道:“已經來瞭,在東園書房裡等您。”

“叫他過來,告訴他兒子我幫他廢瞭。”魏凌喝瞭口茶說,“治的治不好看他以後的造化吧。”

他又繼續道:“再告訴他,今日的事敢亂說的話。我敢保證他們忠勤伯傢以後沒有一人能入營,也沒有一人能繼承忠勤伯的爵位。”

護衛倒吸瞭口氣涼氣。

魏凌這才看向魏老太太,說道:“您把趙明珠帶過來吧,既然此事因她而起……今日也該瞭斷瞭。”

魏老太太看著兒子冰冷的臉色,這次沒有說什麼,叫人去喊趙明珠過來。

趙明珠在書房裡罰跪,羅宜慧正看著她。聽說魏凌回來瞭,要找她過去的時候,她滿是惶恐。剛才魏老太太幾乎沒有問她話,一直都是眼前這個羅宜寧的長姐在問,每問一句她的氣勢就強一分,好像全是她的不是般。

她不能過去!魏凌肯定不會讓她再留在英國公府瞭,他會把他送回去,送到通州那個破落的傢裡。整天看著那個賭鬼爹,懦弱的母親,沒出息的幾個哥哥……想到這裡她的眼淚不停地湧出,力氣徒然增大,竟然推開瞭來押她的婆子,立刻朝西次間跑去。

她去告訴羅宜寧事情的真相!她不要回去!

婆子立刻追上來,卻被趙明珠推開瞭。西次間門口有魏凌的親兵守著,趙明珠根本進不去,她在門口哭道:“羅宜寧,你出來!這件事跟我沒有關系,都是沈玉做的!”

羅宜寧已經醒瞭,她睜開眼的時候,一抹淡光閃過。

她已經聽羅慎遠說瞭這件事的經過,她也知道瞭趙明珠給沈玉指路,甚至知道瞭程瑯本來是沒打算管她的。

她還知道魏凌不會放過趙明珠,也許她聽說這兩件事之後她得想法也變瞭吧,所以她才對魏凌說她害怕,讓魏凌更加憤怒。本來她是不打算對付趙明珠的,一則沒有必要,二則趙明珠也的確有幾分可憐。但這卻不是她放過趙明珠的理由,她不由得想到剛才的場景,一想到就覺得還是止不住的戰栗。

如果真的讓沈玉得逞,恐怕除瞭嫁給他……她真的隻有死路一條瞭!

她向青渠伸出手道:“扶我起來,我去見她。”

青渠皺眉嘟嚷道:“她把您害成這樣……”但是她也沒有違逆宜寧的意思,把她扶瞭起來。

趙明珠看到眼前的門打開瞭,羅宜寧站著,她的臉色蒼白如雪,燈籠的光照在她身上,纖細的脖頸仿若一用力就會折斷。可能因為遭受瞭沈玉的事,她整個人都透出一種驚艷,這其實非常的危險,因為這種美讓人想要摧毀或者是壓在身下占有。若是沒有人保護她,不知道會有多艱難。她的表情比平時冷淡得多,她慢慢走到趙明珠身前蹲下身,輕聲說:“你覺得你被冤枉瞭嗎?”

趙明珠深吸瞭口氣,低聲說:“我是給他指瞭路……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做出那樣的事啊!”

她話沒說完,宜寧就冷笑著問:“你難道不是想我嫁給沈玉?我嫁給他瞭多好,我嫁入瞭忠勤伯府你在英國公府就呆得下去瞭。”人善被騎馬善被騎,她再怎麼也是被人暗算重活過來的,怎麼可能不懂趙明珠這個小姑娘的心思。“你可知道差點被人強暴是什麼滋味?”

趙明珠的眼角裡猶帶著淚水,嘴唇微微地蠕動:“我……頭先我是不喜歡你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宜寧卻猛地咳嗽起來,青渠來扶她。頭疼發作起來便一抽一抽的,她隻覺得眩暈。

魏凌等一行人過來瞭,看到宜寧站在門口站都站不穩。魏凌直接走過來抱起她,走進門放到瞭羅漢床上。

隨後趙明珠被叫瞭進來。

她跪在地上,看到魏凌冰冷的表情,便忍不住流眼淚:“魏凌舅舅,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怎麼敢做這種事!”

“老太太養你一場。”魏凌看著女孩兒細瘦的手腕上面觸目驚心的紅痕就心疼,繼續道,“我也不為難瞭你,明日就收拾東西回去吧,英國公府也留不得你瞭。”

趙明珠聽到她最怕的事情,哭著去拉魏凌的衣袖:“魏凌舅舅!宜寧妹妹被人所害,我也傷心……我再也不敢瞭,以後宜寧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平日的驕縱再也沒有瞭蹤影,“求您不要讓我回去,我不想回去!”

魏凌在戰場上見慣生死,最是冷硬心腸的人。更何況他差點遭遇不測的女兒還躺在身邊。他連動都沒有動。

趙明珠見狀,又立刻蹣跚著去拉魏老太太的衣擺。魏老太太閉上眼別過頭,她擦瞭擦眼淚,說道:“……外祖母,我知道我不是英國公府親生的孩子。但是我是跟著您長大的啊!我小的時候剛來,不敢拿桌上的果子吃,您就告訴我……這府裡的東西我都可以拿,沒人會怪我。”她一邊說一邊哭,“外祖父剛死的時候,您整夜整夜的哭。我怕您哭壞瞭眼睛,便鉆到您的被窩裡去睡,逗您開心……”

魏老太太沒有說話,手卻有些發抖。

趙明珠似乎沒有看到,哭著哽咽說:“現在您不要我瞭,要我回去瞭!但是我爹那般的樣子,傢裡那個樣子……我回去瞭該怎麼辦,您就這麼殘忍嗎?既然本來就不想要我,何必把我抱過來……”

“那本來就該是你的傢。”魏凌淡淡地道,“而不是英國公府。”

“魏凌,你不要說瞭。”魏老太太終於忍不住,眼淚流下溝壑縱橫的臉,她似乎蒼老瞭許多,她深吸瞭口氣說,“明珠不能走。”

魏凌眉頭一皺,立刻就站瞭起來。

魏老太太擺瞭擺手:“你先別急著怪我,聽說我清楚。”她坐瞭下來說,“明珠是被我寵大的,就算是有什麼脾氣也是我寵出來的,她來的時候還那麼小,吵著鬧著要回去見母親……但是我為瞭不要她回去,一昧的寵著她。現在她長大瞭,她不是個小貓小狗啊!說丟掉就能丟掉的。那個傢裡她回去就被毀瞭,她不能回去。”

“且此事她也不是故意的。”魏老太太說,“明珠想不到沈玉會做出這等事情。”

魏老太太看向宜寧:“宜寧,祖母要是這麼說,把明珠留下來……你可怪我?”

宜寧閉瞭閉眼睛沒有說話。她知道魏老太太想的什麼,老太太寂寞瞭這麼些年,唯有趙明珠陪在她身邊。剛才趙明珠的那番話讓她是愧疚也好憐惜也好,這都是她心裡的情感。她其實能理解魏老太太,但這件事發生在她身上……她也無法同情趙明珠。

趙明珠聽瞭抱著魏老太太的腿嗚嗚地哭,她是真的害怕,不停地發抖。

“母親,宜寧是您的親孫女。”魏凌隻淡淡地說瞭這麼一句話。

魏老太太知道,要魏凌放過趙明珠是不可能的。

她說道:“宜寧身上發生這事,明珠脫不瞭責任,我也不會包庇她。”魏老太太繼續道,“剛才我也與宜慧商量瞭。以後,闔府上下便隻有宜寧一個小姐,明珠隻是表小姐,不過是在國公府借住。明珠的所有用度都要比照這個來,從房山搬到我的偏房來住,我親自看著她,也沒有獨立的院子瞭。若她再做出半點虧心之事,也不用你說,我當親自趕她出府。”

她看瞭趙明珠一眼,說道:“明珠,念你從小陪我,這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瞭。宜寧畢竟是我親孫女……若你再對她有半分不敬,我們的情分倒也耗盡瞭。你可明白?”

隻要能讓她留下來,她做什麼都願意!

趙明珠看向魏凌。魏凌臉上仍是冷厲,他淡淡道:“你自己問宜寧吧。”

趙明珠走到宜寧床前,拉住她的手說:“宜寧妹妹……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真的不要回去……我知道錯瞭,我真的知道!”

宜寧睜開眼,她看著趙明珠。突然想起在保定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驕傲得誰都不看在眼裡。現在她發髻凌亂,眼眶紅腫,似乎抓著救命稻草般抓著她的手。她低聲一嘆,其實這顆明珠……就算在英國公府繼續待下去,也不會再是明珠瞭。若是她拒絕瞭,魏老太太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是她心裡也絕對放不下趙明珠……

她看瞭看站在人群邊的羅慎遠,看瞭看面容模糊的程瑯。甚至看到瞭魏老太太有些哀求的目光……她緩緩地點瞭點頭。

趙明珠看到她點頭,渾身都是一軟,差點支撐不住自己。

燈火漸歇。

沈玉差點被魏凌給廢瞭,忠勤伯找過來,看到兒子的慘狀卻一句話都不敢放。帶著兒子就離開瞭英國公府。

羅宜慧心疼妹妹,但是英國公府的事她實在是不能幹涉太多。畢竟這是宜寧的傢,不是她的。但是看到宜寧剛才答應瞭,她心裡也是一陣寬慰。此事雖然有趙明珠的原因,但是的確不能全怪她。算起來宜寧身邊的丫頭、那沈玉才是罪魁禍首。若真的是牽強責怪瞭,魏老太太也根本放不下趙明珠。宜寧寬恕瞭趙明珠,而趙明珠以表小姐的身份存在於英國公府,雖然隻是一字之差,但是意義卻再也不同瞭。

她安撫瞭宜寧幾句,便要告辭離開。鈺哥兒晚上離不得她的。

宜寧折騰這麼久也累瞭,加之本來就病重。她也無暇再去應付別的人瞭,讓魏凌抱回瞭東園去休息。魏凌照顧她的病,到半夜才離開。

明珠跟在魏老太太後面回瞭靜安居的住處。

魏老太太走得很快,快瞭明珠一截。

眼看著到瞭門口,趙明珠勉強地笑瞭笑,跟魏老太太說:“外祖母,今天多虧瞭您……”

她話還沒有說完,魏老太太就回過身來,抬手打瞭她一巴掌。

趙明珠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被魏老太太打過,這一巴掌實在是凌厲極瞭!她一時捂著臉,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魏老太太道:“這一巴掌是為宜寧打的。”她又說,“有沒有包藏禍心,你自己最清楚。以後要是再有犯,就絕對不是一個巴掌的事瞭。我這次保下你……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趙明珠站在臺階下,身子微微地顫抖。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地掉下來。

始終還是不一樣瞭。

宜寧這晚並沒有睡好。

將要入夏瞭,凌晨的時候迎來一場暴雨,狂風搖曳庭中大樹的樹冠,暴雨夾雜著滾動的悶雷聲。她被雷聲吵醒瞭。

松枝本來是進來滅一盞蠟燭的,卻看到宜寧還睜著眼睛。她嚇瞭一跳:“小姐,您怎麼就醒瞭?”

宜寧讓她把蠟燭留著,反正她也睡不著瞭。她披瞭件外衣,低頭就看到自己手腕上顯眼的紅痕……皮膚還是太嬌氣瞭,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痕跡。

松枝出去通傳,青渠就端著藥進來瞭。她進來的時候看到宜寧正靠著窗,茫然地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尚未亮起的天色中,庭院裡滿是雨水吹打下來的殘枝枯葉。她的小臉宛如瑩瑩的白玉,在灰暗的天色中透出淡淡光輝。

青渠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精致好看的小孩,跟農莊的孩子完全不一樣。她是很想逗一逗她,跟她親近的,卻被告知這位是七小姐,碰也碰不得一下。那個粉嫩小團子日漸的長大瞭,明明就該是嬌貴的,卻被那混賬東西給欺負瞭去……看著這麼可憐。

她把藥碗放下瞭,低聲跟宜寧說:“要是國公爺那一拳沒廢瞭他,奴婢也要幫您廢瞭他……”

宜寧這才回過神來。任是哪個女子遭遇這種事都是怕的,她怕倒也是怕,不過她已經經歷過這麼多事,如今也已經緩過來瞭。她笑瞭笑問:“你要怎麼廢瞭他?”

青渠又說:“等他走到小巷子裡,就套瞭麻袋來一通悶棍。別說是廢瞭他,打殘也是能的!國公爺隻是廢他子孫根,我看還是便宜他瞭。”

其實這是魏凌的顧慮而已,要真是傷及沈玉的性命,這件事就紙不包火。所以魏凌為瞭她的名節考慮,是肯定不會對沈玉下殺手的……宜寧明白魏凌的心思,她甚至也明白魏老太太為什麼維護趙明珠。但她還是不由得對趙明珠厭倦。

她抬頭,突然發現珍珠沒有在屋內:“珍珠昨晚沒有回來?”

松枝與青渠對視一眼,搖瞭搖頭。

窗外的瓢潑大雨一直沒有停過。

宜寧心裡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魏凌,不會真的要瞭珍珠的性命吧?

她叫瞭玳瑁進來,趕緊讓她去魏凌的那裡看看。

魏凌其實也沒有睡下。他把那些知道此事的丫頭婆子都處理瞭,心腹的自然不說,別的不是的就變賣發配。那兩個在門口伺候的小丫頭,更是被活活打死拖瞭出去。他怕這些動靜嚇到瞭宜寧,自己就在堂裡吩咐瞭。魏老太太那邊的人手連夜就被換過新的,都是他的人。最後他才把珍珠找進來……此時天都快亮瞭。

熬瞭一夜瞭,他眼睛裡也有淡淡的血絲,告訴珍珠說:“這次我不罰你。”

珍珠本來是抱著必死的心的,聽瞭魏凌的話突然抬起頭。

“宜寧為你求瞭情。”魏凌繼續說,“以後你這條命就是她的……怎麼處置就是她的事瞭。”

珍珠緊繃的身子這才軟瞭,死裡逃生,她給魏凌磕瞭兩個頭,魏凌揮瞭揮手讓她先回去。外面還有軍營的人在等著他。

等珍珠回到宜寧那裡的時候,宜寧正在梳頭。

珍珠從玳瑁手裡接過篦子,按照往常那般給宜寧梳頭。梳著梳著眼淚就流瞭下來,最後突然抱著宜寧大哭不止。

宜寧嘆瞭口氣,輕輕地撫瞭撫她的背。

庭哥兒跨進門的時候正好聽到瞭哭聲,他朝宜寧這裡奔過來:“珍珠姐姐,你這是在哭什麼啊?”他昨晚早早地被佟媽媽哄著睡瞭,根本不知道發現瞭什麼。他看到珍珠拉著宜寧的手,又問,“你拉著姐姐做什麼,姐姐你快起來吧,我還想跟你下棋!”

珍珠這才擦瞭擦眼淚,站起身道:“庭少爺,小姐生病瞭,今天不能陪你下棋瞭。”

庭哥兒睜大瞭眼睛。小短腿兩下就翻上瞭羅漢床,湊到宜寧身邊仔細看她,發現她的臉色的確很差。

宜寧把他的小臉推開瞭些說:“小心我過瞭病氣給你……自己跟小丫頭去玩吧!”

庭哥兒卻在她身邊盤坐下來,看瞭她好一會兒,突然說:“你好像哭過。”

他一副頗為認真的樣子,伸出小手摸瞭摸她的眼睛,“佟媽媽跟我說,哭過第二天起來,眼睛就腫瞭。是不是有人欺負你瞭?你要告訴我,我是你的弟弟,以後要保護你的。”

宜寧摸瞭摸他的頭:“沒有人欺負我,你要是不去玩,我就讓珍珠拿瞭字帖給你練……”

庭哥兒聽到這裡連連說要出去玩,一翻身就下瞭床。屋子裡的丫頭總算被他逗笑瞭。

庭哥兒跑到門外的廊柱那裡等瞭好久,終於看到珍珠過來瞭。他把珍珠拉到一旁,小聲地問:“珍珠,姐姐究竟怎麼啦?”

珍珠猶豫瞭一下,輕聲把事情的經過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瞭他。

不過一會兒,魏老太太帶瞭趙明珠過來看她。

經過一夜他她似乎也憔悴瞭不少,站在魏老太太身邊話都不敢說一句。宜寧與魏老太太說話總顯得有些冷淡,魏老太太就拉著宜寧的手嘆瞭口氣,“……宜寧,我知道你會怪我。但是她……她傢裡的情況實在是太遭,送她回去跟殺瞭她也沒有區別啊。”

宜寧抬起頭看著魏老太太,輕聲說:“宜寧未在您身邊長大,您可憐您養大的明珠姐姐是應該的。您曾經跟宜寧說孔融讓梨的道理,我想想倒也是如此。我答應留下她,不是因為我心腸好,而是因為您想留下她。”

魏老太太聽瞭眼眶就泛紅:“什麼孔融讓梨的,是我說的不好!是我不好!祖母再也不會跟你說這些話瞭……”

她想要摸一摸宜寧的頭,宜寧卻避開瞭她的手,嘆瞭口氣說:“祖母,我頭疼想休息一會兒。”

魏老太太一愣。趙明珠在旁看到,立刻就拿瞭她帶過來的糕點給宜寧:“宜寧妹妹,這個是今年新做的羊乳酥酪……你肯定沒有嘗過吧?”

門外卻傳來庭哥兒的聲音:“姐姐!我的七巧板不知道放到哪裡去瞭……”

趙明珠看到庭哥兒進來瞭。想到往日庭哥兒對她的親近,原是她沒有好好顧著他。手裡也拿瞭點心遞給他說:“庭哥兒,倒是好久沒有看到你瞭!你最近也都不來找明珠姐姐玩……要不是到宜寧妹妹這裡來,恐怕還看不到你呢!”

誰知庭哥兒走到她面前卻停住瞭腳步,孩子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卻有些不解地問道:“明珠姐姐,你不是跟我說過,要是跟宜寧姐姐太近的話,宜寧姐姐就會把我的東西搶走,要我不能跟宜寧姐姐太親近嗎。怎麼……明珠姐姐不怕你的東西被搶走嗎?”

庭哥兒這句話一出,魏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就變瞭。宜寧也有些驚訝,看向庭哥兒。

趙明珠一時慌亂,手上的點心都掉到瞭地上。庭哥兒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立刻說:“庭哥兒……我……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啊!你小小年紀可不要胡說!”

庭哥兒卻無辜地賴到魏老太太懷裡,扯著魏老太太的衣袖說:“祖母您從小教導庭哥兒不要撒謊,我從來都不撒謊的!”他說,“我怕就像明珠姐姐說的那樣,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親近姐姐……”

魏老太太氣得手都發抖起來,她說道:“好,我知道。我們庭哥兒是從來都不說謊的!”

她突然站起來,對宜寧說:“……今日我先回去瞭,改日再來看你吧。”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愧疚,徑直地往外走。

趙明珠咬瞭咬唇,連忙跟在她身後。

她剛走瞭兩步要追上魏老太太瞭,魏老太太就突然停下來。冷冷地看著她說:“我是嬌慣你,縱容你。但從來沒教過你害人,教唆別人。你居然還教唆庭哥兒不親近宜寧?你究竟長得是什麼心腸?你還做過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趙明珠根本無從辯駁,急得邊哭邊說:“外祖母……那些我都知道錯瞭啊……我都知道瞭!求您饒瞭我吧!”

魏老太太一把揮開她的手,扶著宋媽媽就上瞭軟轎,冷冷地道:“起轎吧。”

趙明珠跟在魏老太太的轎子後面邊哭邊追,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最後癱軟在路上。

沒有人敢去扶她,滿英國公府都知道,這位如今是表小姐瞭。剛被英國公厭棄,如今又被魏老太太厭棄。留在英國公府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

伺候她的那些丫頭十有八九都被魏凌發賣瞭,唯有素喜等幾個留著,但也不敢去扶。

如今怎麼對這位明珠表小姐,恐怕都要看著魏凌和宜寧的臉色才是瞭。畢竟那才是正經的主子,而這個已經不是瞭。

屋子裡,宜寧把庭哥兒拉過來,問他:“剛才那些話……是你自己想的?”她發現這個弟弟果然不愧是魏凌的兒子,彎彎腸子也不少。

庭哥兒卻說:“我知道她欺負你……而且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原來就是這麼說的。她欺負你生病瞭,我也欺負她……”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語氣卻很堅定,“反正我隻有你一個姐姐。”

宜寧聽瞭就笑瞭笑,抱著他親瞭口。

“姐姐喜歡庭哥兒。”宜寧跟他說,“以後咱們庭哥兒長大瞭,肯定是個威震四方的將軍。”

小屁孩的小臉一紅,扭扭捏捏的坐在她的懷裡,又受不得她親般別過頭。然後掙脫瞭她的懷抱,又跑出去跟小丫頭玩瞭,反正他是坐不住的。

魏凌從珍珠口中得知瞭這件事,差點把茶杯給捏碎瞭。他緩緩地吐瞭口氣說:“以後告訴她身邊的人,表小姐的言行舉止都寫瞭冊子,交給你過目。但凡有不妥的,立刻給我趕出去!”

珍珠屈身應喏,去趙明珠那裡吩咐瞭。

魏老太太聽說的時候正在念佛,給老英國公祈福。她閉上眼嘆瞭口氣說:“……隨魏凌去吧。”

如是兩天,宜寧手腕上的紅痕才消去,她也聽說瞭沈玉請封世子的折子被撤下來的事。

等再見到沈玉的時候,還是忠勤伯帶著他來賠禮道歉。

他瘦瞭很多,整個人的臉色都透出一股不正常的蒼白。站在臺階下遠遠地看到她,欲言又止。

宜寧看著他就想起那日的情景,扶著青渠的手微微地後退瞭一步。

沈玉的聲音卻很低:“宜寧妹妹……是我錯瞭,我鬼迷瞭心竅才那般對你。”他半跪瞭下來說,“世子的位置讓給瞭三弟,我……我本來不能來的,但我還是想跟你道歉。所以求瞭父親帶我過來……國公爺隻允我跟你說兩句話,我說完瞭就走。”

那日回去他受傷很重,忠勤伯夫人摟著他哭,忠勤伯訓斥瞭他一頓,他才漸漸地清醒瞭。“原是我混蛋,你怎麼怪我都是應該的。我受懲罰也是該的,不如你親自來打我幾下,你打瞭我就舒坦瞭。”

宜寧看著他身上穿著那件藍色的程子衣,想起那日他想送自己香袋的情景……她忍瞭忍道:“你走吧,這事以後不要再提瞭。”

她是根本不想再看到沈玉,因此轉身就朝魏凌的書房走去。打他又能如何?事情難道就能彌補瞭嗎。

沈玉還想跟她多說幾句,偏被東園的護衛攔住寸步不得上前,隻能看著她走遠。

魏凌卻正在書房裡跟人說話,宜寧剛通傳瞭進去,就看到坐在魏凌對面的人竟然是陸嘉學。他聽到瞭聲音,正回過頭看她。

她心裡暗暗道苦,怎麼到哪兒都沒得個清凈,又微微一屈身喊瞭兩人說:“父親既然又客人在,那我先退下瞭。”

魏凌卻笑瞭笑道:“先別急著走,你義父難得過來。”

宜寧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她還是感覺得到陸嘉學看著她,緩緩地回頭問:“父親還有吩咐?”

“我剛才讓小廝給你義父沏瞭新的漢陽霧茶,你去給你義父端過來吧。”魏凌說。

宜寧未動,陸嘉學看瞭就笑笑說:“不必瞭,我坐會兒就走。”

“義父來者是客。”宜寧隻是說,雖然不知道魏凌怎麼突然讓她給陸嘉學端茶,但是宜寧還是出瞭書房。

下過暴雨之後接連出瞭兩天的日頭,曲折的走廊盡頭就是茶房。魏凌的這個院子也修得很大,走廊旁遍植綠柳,如今正是萬條垂下碧絲絳的時候,陽光透過樹葉照到身上,倒是很暖和。幾個茶房伺候的丫頭見到她過來,忙屈身喊瞭小姐。宜寧讓她們不要多禮,問道:“新沏的漢陽霧茶在哪裡?”

她端瞭茶過來,杯中滲出一股沁人的茶香。珍珠等人跟著她身後也不敢搭手。她走到門外,聽到屋內陸嘉學說話的聲音:“瓦刺部驍勇善戰,在邊界馬市上燒殺搶掠,龍門衛指揮使根本就頂不住。唯有你去我才能放心一些……本來年前就該去瞭,要不是因為皇上登基的時候耽擱瞭,你現在就應該加封宣府總兵瞭。”

宜寧聽到這裡腳步一頓。她知道魏凌常年在外征戰,恐怕遲早有一日還會出去。卻沒料到會來得這麼早。

她又聽到魏凌說:“皇上剛登基不久就有瓦刺作亂,又是在新開的馬市上。此時瓦刺部落必定強勢,怕是我也難頂得住。”

陸嘉學聽瞭就笑瞭笑:“你我征戰多年,當年北元想要恢復舊疆的時候,也是你我打回去的。如今我暫時離不得京城,也隻能讓你先去瞭。”

宜寧聽到這裡才端著茶走進去,她看到魏凌沒有說話,就把茶杯放在瞭陸嘉學手邊。

低頭的時候看到陸嘉學的腰帶上用的是獅紋,他端起茶杯的時候手上骨關節微微有些突出,這是練傢子的手。宜寧以前總是在想,她怎麼就沒發現陸嘉學會武功呢,明明就是這麼明顯的事。她這麼一走神,抬頭才發現陸嘉學看著她,但是片刻就收回瞭目光。

宜寧肯定不知道,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煙羅錦,倒是挺好看的。

陸嘉學的手握緊茶杯,低頭喝瞭一口說:“你茶藝還不錯。”

宜寧心裡暗道,又不是她沏的茶,不過是跑個腿而已。想當年給他沏過這麼多次茶,怎麼一句誇獎都沒有聽到過。多半是嫌棄的“水涼瞭”“茶葉放多瞭”“你加茶葉的順序不對……”把她弄得不高興瞭,就挑眉問他:“茶葉能有什麼順序?”他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能有什麼意見!

陸嘉學就一本正經地說:“這茶梗和茶葉的滋味不同,那能夠囫圇地倒下去。我跟別人在醉仙樓喝茶的時候,看到……”說到一半看到她臉色不好,才笑瞭笑說,“好好,你隨便沏。反正都是我喝就行瞭,別人也不會喝瞭你的茶去!”

多年之後得他一句誇獎,倒是難得瞭。

魏凌看到陸嘉學向他使瞭眼神,這才說:“……宜寧,你先下去吧。”

宜寧平靜地收瞭方漆托盤,退瞭出去。

陸嘉學看到宜寧出去瞭,放瞭茶杯說,“我知道你如今不願意去宣府。不過我已經請旨瞭,皇上的旨意應該沒多久就要下來……如今朝中大局剛穩,你維穩宣府必然少不瞭好處,還是不要推辭得好。”

魏凌談完之後送陸嘉學離開,回來發現宜寧在書房裡等他。

他的表情本來不太好看,看到她還是笑著問:“怎麼瞭?在我這裡不回去啊。”

宜寧看著他問:“父親,您要任宣府總兵瞭嗎?”

宜寧知道蒙古瓦刺部落,三番四次的攻陷瞭邊境,甚至朝廷有好幾元大將喪生於此。她對以後會發生的事知道的並不全面,但她還是知道瓦刺有一次差點攻入瞭龍門。在她知道的以後裡面,魏凌應該是不會有事的。但是他後來跟陸嘉學漸漸疏遠瞭,究竟魏凌會怎麼樣她並不清楚。

魏凌摸瞭摸她的頭:“行軍打仗我是習慣瞭的。不過是你在傢中,所以我才多逗留瞭幾個月。對瞭,我聽說你原來那個繼母搬到京城來住瞭。你可想回去看看她?不如我叫你三哥明日來接你去玩幾日。”

宜寧想到陸嘉學和魏凌剛才說的那些話,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才不管魏凌說瞭什麼,握瞭握魏凌的手說:“父親,您是不是不願意去?我聽說那一帶邊關很兇險,不如您回絕瞭皇上的旨意吧。什麼宣府總兵的也沒有性命來得重要啊。”

陸嘉學絕對不是一個好人。魏凌深知這一點,對於他來說,什麼都沒有利益來得重要。

且陸嘉學已經向皇上請命瞭,他自然就不能推辭。更何況他本該繼續任宣府總兵的,不過是有瞭個女兒之後,突然就貪生怕死瞭起來瞭而已。其實他早也預感到這次要去的,所以他指導的軍營操練也比平日要嚴格許多。

魏凌笑瞭笑說:“這哪能說回絕就回絕的。倒也沒有這麼危險,我原來就駐守宣府那一帶的,對他們的習性倒也熟悉。”

其實倒也是知道他不能回絕的。宜寧抿瞭抿唇說:“那您會什麼時候走?”

“龍門衛指揮使孫皓告急,恐怕是沒幾日就要走的。”魏凌看著女孩兒的目光,安慰她說,“我是沒事的。倒是你留在京城裡我放心不下——”想到最近發生的事,魏凌就覺得心冷。要是他不在英國公府裡,宜寧發生瞭什麼意外呢?雖然他能派護衛保護她,但護衛畢竟隻是個武力。母親跟明珠那邊又不清不楚的,倒不如讓她三哥接她過去住。

羅慎遠倒是個非常靠譜的人。至於陸嘉學……他是根本信不過的。隻希望他看在宜寧是他義女的份上,能庇護她一番罷瞭。

宜寧聽瞭他的話,就苦笑說:“我這麼大的人瞭,您有什麼擔心的。您放心吧,府裡我幫您管著就是瞭。”

魏凌可沒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反正把宜寧放在英國公府裡他不放心。

他帶著宜寧去拜見瞭魏老太太,跟她說瞭宣府總兵的事。

魏老太太倒也習慣兒子時不時的出征瞭,雖然不舍,但也還算平靜。她也不過就是兒子出門在外的時候,每天多拜一次佛而已。

果然沒幾日聖旨就下來瞭,加封魏凌為宣府總兵。魏凌接瞭旨回來,第二天就吩咐下人去準備瞭。

宜寧從魏老太太那裡拜瞭佛回來,居然看到三哥坐在她院子裡喝茶。

羅慎遠可能是剛下朝。宜寧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官服,緋紅色的官袍襯得他的身形格外修長,官服用的是雲雁紋的補子。看上去非常的端正嚴肅,因為他眉毛濃鬱,越發的凜然俊朗。不知道別人看著他什麼感覺,宜寧看著他的確是想喊羅大人的。

“三哥,你怎麼過來瞭?”她有點驚喜地朝他走過去。

羅慎遠轉過頭看她。

“你父親讓我來接你過去。”羅慎遠跟她說,“我在西坊胡同有個院子,母親不久後也要來,她倒是很想你。你過去住幾天吧?”

魏凌怎麼還是讓三哥過來瞭?

想到的確很久沒有見到林海如瞭,宜寧倒是也很想見她。

“你近日不忙嗎?”宜寧讓丫頭去收拾東西,也坐瞭下來。她聽說羅慎遠最近剛接瞭個棘手的案宗,如今他剛做瞭大理寺少卿,滿朝文武都看著他,萬不能行差踏錯瞭。

“抽空過來接你還是有時間的。”羅慎遠說,“正好路上與程大人遇到瞭,就一並過來瞭。他去拜見魏老太太瞭。”

聽到羅慎遠提起程瑯,宜寧就不由得想起那日的事。

程瑯看到瞭也沒有管她,要不是最後和羅慎遠說瞭,恐怕她現在也不會好好地坐在這裡瞭……

她把這個孩子養大一場……如今這般情分,卻也算是盡瞭吧。

其實本來就應該盡瞭的,她當自己跟前世是不同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盡不盡的瞭。程瑯的做法不妥,但她又不能說他一句,隻能痛心他真的變得無比冷漠而已。宜寧回過神說:“那你先等等吧,我去跟父親說一聲。”

等程瑯從魏老太太那裡過來之後,才發現院子裡沒有人。

他這幾日一直忙著沒空過來,本來是想給這個小丫頭賠禮道歉的。當初那事的確也有他的不是,宜寧最後被羅慎遠抱出來也的確可憐。但轉瞭一圈發現沒有人,隻有幾個丫頭在清掃庭院,看到他就恭敬地屈身喊瞭表少爺。

程瑯嗯瞭一聲。沒看到那就她就算瞭吧,這小丫頭恐怕也不想見到他。他還有要事要去處理,改日再來吧。

程瑯剛跨出屋子,掛在屋簷下的鳳頭鸚鵡就看到瞭他。

沒有被主人一起帶走,它顯得有點不開心。但是看到程瑯的時候卻高興瞭些,在鸚鵡架上走瞭兩步,突然叫道:“阿瑯,阿瑯!”

程瑯的腳步突然挺住瞭。

他慢慢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瞭。

鸚鵡學舌很巧妙,腔調都學得這麼像。他突然想起自己那日醒來的時候,看到她在逗弄鸚鵡。昏暗的光線裡,她笑著問說:“表哥,你是不是夢到什麼瞭?”

他是夢到瞭什麼,他夢到她又回到自己身邊瞭,哄他說:“阿瑯睡吧,我在這裡,沒事的。”

鸚鵡發現他不理自己,又歪瞭歪腦袋叫道:“阿瑯,阿瑯!”

程瑯回過頭,完全沒有瞭笑容。

他走進院子中,叫瞭個丫頭問:“宜寧呢?她去哪裡瞭?”

丫頭沒看到過他這般的表情,愣瞭愣道:“表少爺……”

“她去哪裡瞭?”程瑯突然就克制不住瞭,想到那個可能性,他渾身都在戰栗。他揪住瞭那丫頭的衣服,“你快說!”

丫頭被他嚇瞭一跳,語氣都有些結巴瞭:“小姐……跟著羅三少爺去玩瞭,現在……現在應該都出瞭影壁瞭吧。”

程瑯趕到影壁的時候,宜寧的馬車剛走不久。

他冷著臉走出大門,他的馬車還停在外面。

門口的小廝給他行禮,剛入夏的玉井胡同裡滿是榕樹落下的嫩綠芽衣,落到瞭他的肩上。他卻看也顧不上,上瞭馬車就吩咐車夫趕路,越快越好。車夫聽瞭他的話立刻揮鞭趕馬,馬車就疾馳出瞭玉井胡同。

也許真的是心裡執念太深,反而是患得患失起來。

程瑯靠著車壁,想起那人帶著臘梅香氣的手指。想起她抱著自己教念書,聲音一句一句的從頭頂飄落下來。想起得知她身亡的時候,他痛哭得跪倒在她的靈前。從此之後他就不再是那個躲在她身後的孩子瞭,他變成瞭另一個程瑯。

程瑯閉上瞭眼睛,因手指掐得太用力瞭,指甲蓋都泛著白!

馬車卻吱呀一聲突然停瞭下來。護衛挑開簾子道:“大人,有人找您。”

程瑯抬起頭,冷冷地說:“沒空,都給我趕開!”

護衛有些為難地道:“……大人,來人是都督的人。恐怕您不得不去啊。”

上次他已經得罪過陸嘉學瞭,若是這次再輕慢瞭他必然沒有好的。程瑯當然很清楚,因為他一直都在等這個機會。

他問車夫:“從這裡到新橋胡同要多久?”

車夫恭敬地答道:“大人,兩三個時辰總要用的,到的時候恐怕也天黑瞭。”

程瑯緩緩地吸瞭口氣,然後才說:“……去寧遠侯府吧。”追上瞭又能如何?此事說來便沒有人信,他自己是執念太深。且要真的是她,為何相處這麼久她從未曾說過。難道真的是因為她不想見到他嗎?要真是她不想見他,他追上去問瞭也是沒有結果的。何況沈玉那事……要宜寧真的是她,恐怕他連殺瞭自己的心都有!

況又還有個羅慎遠在,那可不是個吃素的。

他總有機會試探她的,要好好想想怎麼試探才是。

馬車終於還是掉頭往寧遠侯府去瞭。

陸嘉學剛見瞭內閣首輔汪遠,下屬把汪遠送出瞭寧遠侯府。他坐回書房裡喝茶。茶蓋才掀起三分,程瑯便進來瞭。

“舅舅。”程瑯微低下頭喊他。

陸嘉堂抬頭看他,他其實一直很欣賞自己這個外甥,何況又是姐姐唯一的兒子。程瑯行事謹慎,天資聰明,他也願意重用他。上次的事他權當是狼崽子剛長出瞭利爪,迫不及待地想要試一試鋒利,畢竟也還是自己的外甥,他也沒打算再計較瞭。

“我聽說你近日和新任大理寺少卿羅慎遠走得近?”陸嘉學問他。

程瑯就道:“卻也談不上近,此人心機太重,唯有周旋而已。”

陸嘉學聽瞭就一笑:“正好,如今有個事情棘手。你可知道前幾天因為貪墨被抓的浙江佈政使劉璞?”

程瑯當然知道此人,這位劉璞在位的時候屍位素餐,貪污受賄成風,手下的官員也是層層的勾結包庇,犯瞭不少的冤案。前不久才剛被查出來,還是錦衣衛親自押解進京的。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在路上讓他給跑瞭,如今此人是不知所蹤的。

陸嘉學也不等他說話,就繼續道:“當時動用錦衣衛抓他是徐渭授意的。”

程瑯這才抬頭,覺得有些疑惑:“徐大人為何會管貪墨的事?”他心裡略一想,“劉璞能從錦衣衛手中逃走,恐怕是有人幫他……難不成……”

陸嘉學點頭,笑瞭笑說:“自然有人幫他,是我幫他。我讓宋誠帶瞭三百精兵去救他出來,還被錦衣衛殺瞭兩人。但是中途他的親信被人挾持走瞭,現在我們正在找他這個親信。”陸嘉學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現在我這裡有瞭線索,此人就在大理寺少卿羅慎遠手裡。但是已經查探過瞭,人既不在刑部大牢裡,也不在大理寺的牢房裡,應該是被掩藏起來瞭。我需要你把這個人找出來,不能留在羅慎遠等人手裡。”

程瑯聽瞭已大致明白瞭。

難怪……他一直在想,究竟是誰能在錦衣衛手裡救走劉璞,原來是陸嘉學!

那現在看來,這個劉璞可能是陸嘉學的人,當然也更有可能是汪遠的人。汪遠和陸嘉學一向都是有合作的,兩人之間本來利益就牽扯不清,而且陸嘉學很少跟這些地方官員往來,倒是汪遠跟這些人來往甚密。劉璞手裡應該掌握著什麼重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很重要,所以徐渭才想親自來管。

但是陸嘉學,或者是汪遠並不想讓徐渭知道。

他一拱手道:“外甥明白瞭,那我現在就去找此人。”

羅慎遠,那正好要對上他。

陸嘉學嗯瞭一聲,叫下屬進來,派瞭幾十個親兵給他。程瑯帶著人出寧遠侯府,抬頭的時候,看到一輪上弦月正掛在天邊,月色皎潔。

他的思緒漸漸地平靜下來,不能讓外物擾亂瞭他的冷靜。

宜寧剛到羅慎遠在新橋胡同的院子裡,剛探出馬車,就看到一隻手朝她伸手來。

她抬頭看到是她三哥,便搭著他的手下瞭馬車。

新橋胡同這裡住瞭很多新貴,三哥這個院子應該是剛買下來的,反正他也挺有錢的。院子氣派也寬敞,回廊修得曲曲折折,太湖石堆砌假山,很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柔婉。府裡伺候的仆婦眾多,他帶著她走在前面,邊走邊說:“……你的院子剛清理出來,你先在這裡住著。母親幾天後可能就會來,到時候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裡,你們好說話。”

宜寧要住的地方是個五間七架的院子,從漏窗直接能看到水池裡長的睡蓮,還有垂下來的拂柳,非常的漂亮。就是天色已晚瞭,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丫頭們已經搬著東西進去佈置瞭,宜寧發現這裡面好些丫頭原是伺候她的。現在看到她,均都有些激動。

屋子裡擺瞭張八仙桌,宜寧在繡墩上坐下來,發現地上鋪著絨毯,華麗又軟和……這屋子應該是很費心瞭。

她讓羅慎遠坐下來,親自給他倒水:“三哥,你現在一個人住這裡嗎?也沒個人陪你說說話?”

羅慎遠看她殷勤地給他倒水,就解釋道:“我不常住這裡,這裡去大理寺衙門不方便,如今我一般都住衙門裡。”

那應該就是為瞭她,特地把這裡打整好瞭的……說不定還是為瞭她在這裡住的。

他慣是不怎麼愛說話的,丫頭們又都在收拾。接過她遞過去的水時候,他突然碰到瞭宜寧的手,但他很快又收回去瞭。

可能是因為很久未曾相處瞭,跟他相處起來有些不自在。

宜寧暗想著,又跟羅慎遠說話:“上次母親寫信給我,說羅二爺有意讓你娶孫傢的小姐。我還沒有看到過我未來的嫂嫂呢?孫傢小姐是什麼樣子的?上次我看到那位謝二小姐似乎也對你有意……怎麼你到現在都沒有說親呢?我看你的幾個丫頭倒也都是水靈的長相,你……每天看著她們就沒有特別喜歡的?”

俗話說成傢立業,別人在他這個年紀可能孩子都有瞭。他倒是也有幾個貼身的丫頭,但丫頭要是收做通房瞭,便會梳瞭婦人的發髻。剛才看到那幾個可都還是少女發髻。

就是魏凌也是有幾個通房丫頭在的。男人在這種事上就算不熱衷,也不可能一點都沒有。

羅慎遠聽瞭看著她,笑著揉瞭揉她的頭發說:“你瞎管什麼事。”

她一個姑娘傢,什麼看著有沒有喜歡的。

宜寧心想她當然要管管,但看林海如送到羅慎遠身邊的丫頭都是個頂個的漂亮,就知道她心裡有多著急瞭。那些丫頭也都是一顆心在他身上,這是最常見的。對於丫頭來說,最好的便是能跟瞭主子做姨娘,不用發配出府或者隨便配瞭小廝,更何況伺候的還是羅慎遠。日夜都看著他,怎麼會不喜歡。

“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帶你到處看看。”羅慎遠說著就站起身來。

宜寧抬頭看他:“你不多坐一會兒?”

夜已經很深瞭,而且她又不是原來那個小女孩瞭,他再呆下去也不合適。她是自己把他當哥哥,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男女有別。

燭火照著她的側臉,一張臉如白玉雕成,眉眼更有幾分艷色,這種美是帶著色香的。上次把她抱出來的時候趁她沒有意識到,還曾有過親近……現在她信賴地看著他,他心裡卻在想別的念頭。還是不要坐下去比較好。

隨行的珍珠倒是反應過來,屈身說道:“三公子是該回去歇息瞭,您來接咱們小姐,倒也是辛苦瞭。”

他來回奔波的確也是辛苦瞭。如今沒人幫他操持傢務,這府裡的佈置都是親力親為的,恐怕也是耗費瞭精力的。

“那就明日再說吧,我送你出去?”宜寧站瞭起來。

羅慎遠擺擺手讓她別送,又笑瞭笑說:“你還是休息吧。這府裡你又不認得路,送我做什麼。”

他起身整瞭整官服衣擺,這才走出去瞭。守在門外等他的小廝和護衛跟瞭上去,還有幾個留在瞭宜寧的院子外面,替她守著。

宜寧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來,望著夜色裡他離去的挺拔身影,片刻後收回視線,青渠已經把洗腳水端進來瞭。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