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 花燈醉,少年行

眼看春節將近,人人都翹首期盼,我心裡卻越來越黯然。想著過完春節,再過完元宵節,就要開始選秀女瞭,滿打滿算不到一個月,心裡對這個年是怎麼也沒有企盼的感覺,反倒是希望最好能永遠不要到。可天下事少有從人願的,再不情願,我仍然迎來瞭康熙四十四年。

春節,宮裡是要大慶的。這小半年來,大大小小的皇室宴會,我已參加瞭好幾次,現在早沒有初來時的新奇感瞭,再加上心頭有事,所以頗為懶洋洋的。到瞭那天,我任由冬雲擺佈,待收拾停當,隨著貝勒爺和姐姐進宮。

心裡沉悶,對周圍極盡精巧華貴的佈置根本視而不見。反正讓行禮就行禮,讓就坐就就坐,木偶人般地隨大傢一舉一動,倒也沒出亂子。

這次不比上次的中秋宴,眾多大臣和妻眷都在場,場面頗為熱鬧。心想這樣最好,沒人註意我,我可以自顧自地發呆。但古人是怎麼說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十阿哥和十福晉就成瞭推動這個古語實現的罪魁禍首。

先是十阿哥看到我,也不管十福晉在旁邊,就朝我上下打量起來,然後我就開始忍受四道灼灼的視線,兩道是火、兩道是冰。冰火交加兩重天的痛苦滋味讓我如坐針氈。最後實在忍無可忍,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十阿哥。他看我一臉想吃瞭他的樣子,終於移開瞭視線。十福晉看他不再看我瞭,不屑地瞪瞭我一眼,也移開瞭視線。

世界終於安靜瞭。我嘆口氣,接著發呆,可沒過一會兒,感覺又有人看我,心裡那個怒呀!老十,你有完沒完?我抬頭用我所能想象出來的最惡毒的眼神看過去,卻發現是十三阿哥熱情友好的大笑臉。他的熱情友好被我的惡毒瞬間凍結在臉上。

我趕忙朝他扯開一個大笑臉,表情轉換過快,感覺肌肉扯得疼。笑完後,又朝他做瞭個無奈的表情,也不知他看懂沒有。反正他回瞭我個笑,朝我端起酒杯,我忙開心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遙遙對飲瞭一杯。

這邊廂剛飲完酒,正準備低頭接著發呆,卻看見八阿哥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隻好忙給自己斟瞭酒,朝他遙遙舉杯,他一笑,拿起杯子也和我對飲瞭一杯。

放下酒杯想,現在我可以好好歇歇瞭吧?眼光一掃,卻看見十四阿哥若有所思的目光正牢牢鎖定我。我不明白他思索什麼,也懶得去想,隻朝他笑瞇瞇地做瞭個大鬼臉瞭事。十四阿哥看見我的鬼臉,朝我微微搖搖頭,抿嘴而笑,我也微笑起來。

帶著兩絲笑意轉頭,卻發現坐在十四阿哥身旁的四阿哥好似把剛才一切都看在眼裡。臉上表情雖淡淡,但眼底卻帶著絲玩味瞅著我。我心想,這是個絕對不能得罪的主,否則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忙朝他甜甜地一笑後,自顧轉回瞭頭。

晚宴結束回府後,覺得很是累,心裡大嘆,這眉眼之間的官司豈是好玩的?更何況是和這樣一群人中龍瑞玩?

和姐姐回到屋子,趕著聲地讓丫頭們服侍著洗漱。姐姐看我一副三百年沒見過床的樣子,忍著笑道:“今兒晚上可不許那麼早睡,要守歲的!”

我一聽,愣瞭一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除夕夜熬到十二點瞭。不過既然在古代,我們就要從古禮,守吧!姐姐讓丫頭端出預先置辦好的果品糕點,拉瞭巧慧、冬雲坐在一起,邊聊天邊等著新年的來臨。巧慧看我一副馬上就要睡著的樣子,找瞭根彩繩出來陪我玩翻繩。

兩人你一個花樣、我一個花樣地翻著,冬雲和姐姐一邊說笑,一邊看我和巧慧翻繩。忽聽到外面的小丫頭叫道:“貝勒爺吉祥!”冬雲和巧慧唬得忙站起來,姐姐和我詫異地對視一眼,也立起來。

還沒來得及出屋迎接,八阿哥已經走進屋子。一屋子人忙著請安,八阿哥笑著讓大傢都起身,巧慧和冬雲退瞭出去。八阿哥看我和姐姐都站在那裡不動,遂笑道:“不歡迎我和你們一塊兒守歲?”

姐姐忙笑道:“隻是沒想到,有些驚訝而已。”一面說著,一面服侍八阿哥坐下。

八阿哥笑說:“都坐吧,難得一起過年。”

我默默坐下,隨手拿瞭塊小點心吃起來。

八阿哥和姐姐笑著說瞭幾句,終因姐姐沉默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兩人漸漸沉默瞭下來。三個人默默地坐著,我開始覺得腦袋沉重,頭一頓一頓地打起瞌睡來。姐姐看我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把我拉到懷裡說:“瞇一會兒吧,過會兒我叫你。”

我倚著姐姐睡瞭起來,迷迷糊糊中,聽到八阿哥和姐姐在說話,話題全是圍著我。我雖然閉著眼睛,可神志越來越清楚。

姐姐輕聲說:“我有個不情之請。若曦自小在軍營長大,比不得京城裡的格格們,我怕她進宮後,會闖禍,求爺幫個忙,讓宮裡的諳達嬤嬤們照看著點兒。”

“這算不得什麼不情之請,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姐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頭,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躊躇和悲傷。

八阿哥應該也看出她心中有話,說:“你還想說什麼就說吧!”

“如果若曦僥幸能逃過選秀女的劫,皇阿瑪肯給她指婚,我想著十三弟倒和她說得來話,回頭讓十三弟去求個情,他和四哥的交情好,說不定太子爺看在四哥的面子上也能幫他,爺若再幫著說點兒話,事情隻怕就能成。”

我的眼角有瞭濕意,姐姐對八阿哥向來冷淡,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可為瞭我,竟然不惜柔聲細語地央求。

八阿哥沉默瞭一會兒,笑著說:“現在說這些事情還太早。”過瞭一會兒,估計他看姐姐神色哀傷,又說,“不過你放心吧!我總不會看著她受罪。”

“謝謝爺。”

兩個人又沒話瞭,正坐得發悶,聽到外面幾個大響的炮仗聲,我猝不及防,驚得從姐姐懷裡坐瞭起來。姐姐替我捋瞭捋頭發,道:“新年來瞭。”

八阿哥也看著我笑道:“是啊!”

我忙站起來:“好瞭,歲守完瞭,我要去睡瞭。”說完,也沒等他們答話,就跑回屋子,跳到床上,蒙頭就睡。

第二日醒來,才醒覺我居然平平淡淡地過瞭在古代的第一個春節,想著似乎有點兒遺憾,可又覺得如果以後每年的新年都能這樣過,未嘗不是一種福分。

冬雲立在身後給我梳頭,我問:“貝勒爺昨夜歇在這裡瞭嗎?”

冬雲的手停下,嘆口氣道:“沒有,姑娘回房後,沒一會兒工夫,爺就走瞭。”

我靜靜看著鏡中的自己,沒再說話。

春節的喜氣還未消散,元宵節又到。我雖然愁腸百結,但還是對元宵節有不少興趣。元宵節又稱上元燈節,在這一天,傢傢戶戶都要掛花燈,夜間還有耍獅子、舞龍燈、猜燈謎、放煙火。平常難得出門的女子,在元宵節晚上卻可以和女伴結伴同遊、賞燈猜謎,可以說這絕對是女孩子最盼望的節日。再加上古詩詞中描寫的才子佳人月下相逢的綺麗場面,我也不例外地盼望這個節日。

天還沒有黑,我就讓冬雲給我挽瞭雙環髻,套瞭一身半新的鵝黃衫子,又趕著催巧慧換衣服。

巧慧笑道:“我的好姑娘,賞燈猜謎也要等天黑瞭呀。”

我沒理她,隻是趕著聲地催,巧慧被我催急瞭,隻得快快換好衣服,又拿瞭兩件披風隨我出瞭府。

剛出瞭府門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有人叫:“十三妹。”我皺眉頭,心想這個外號雖說在紫禁城已是人人知道,卻沒有人敢當面叫,誰這麼張狂?一回身,看見十三阿哥穿著普通士子常穿的淡藍長袍,身旁跟著個容貌清秀的小廝,正緩步前來。

我看是他,很是高興,笑問道:“怎麼這麼巧?”

他笑道:“有心自然巧。”

我才反應過來他是特地在府門口等我,忙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兒要出來玩?”

他笑說:“這麼好玩的日子,你會枯坐在屋子裡?”

兩人並肩而行,巧慧和那個小廝跟在身後。走瞭會子,十三阿哥道:“我請瞭綠蕪姑娘一塊兒賞燈。”

我想瞭想,問:“是我們上次去的那院子的主人嗎?”

他點點頭,我笑說:“好啊,正覺得人少不好玩呢,再說上次我用瞭她的披風,至今還沒當面謝謝她呢。”

十三阿哥聽完,停住腳步,笑著回頭對那個小廝說:“我說得不錯吧?”

我隨著他停瞭腳步,迷惑地也轉回瞭頭。

那個小廝忙笑著上前兩步,雙手合攏作瞭個揖,說:“十三爺說姑娘不是一般人,我還不信,今日一見,才覺得十三爺果然沒錯。”

我也笑道:“這應該就是綠蕪姐姐瞭吧,不知道姐姐今日要來,否則就把姐姐的披風拿來瞭。”一面說著,一面想,看她上次房間的佈置,就知道她雖流落風塵,但必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唯恐別人看輕自己,所以不願直接與我相識。

天色慢慢黑下來,沿街望去,兩邊的燈看不到頭,猶如星海。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衣香鬢影,喧笑不絕。我頗為新鮮地不停打量,連身邊走過的女孩子,我都忍不住地一望再望。他們三人笑起來,綠蕪打趣道:“姑娘竟像是從未逛過街的樣子!”

我嘆口氣,搖頭道:“可不是嗎?整天跟坐牢似的。”她一愣,繼而又抿嘴笑瞭起來。

我對猜謎從來不在行,所以隻看燈。而十三阿哥和綠蕪顯是看不上眼那些燈謎,不太感興趣的樣子,所以四人一路隻是隨便看看。

十三阿哥領我們到瞭一座酒樓,小二顯然以前見過十三阿哥,忙給尋瞭個靠窗的位置安排我們坐下:“待會兒耍獅舞龍的就從底下過,各位坐在這裡看,既清楚又不擠。”

四人正一面看著底下的人來人往,一面笑談著,忽聽到一個聲音說:“十三哥也在?”

我們一回頭,看是十四阿哥和幾個少年郎正站在我們身後。幾個少年郎忙著給十三阿哥請安,而我和巧慧又忙著給十四阿哥請安,一時場面很是熱鬧。不過,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沒等我們開口,擺擺手,說:“都穿著便服,沒那麼多規矩。”

場面有些靜,綠蕪站在我身旁側頭看著窗外,巧慧低頭站著,我看看十三阿哥,又看看十四阿哥。兩人都面帶微笑,可意味大是不同,十三阿哥是一副無所謂懶洋洋的樣子,十四阿哥雖笑得儒雅,嘴角卻含著絲冷意。十四阿哥看到我看他,冷冷地盯瞭我一眼。我一努嘴,低下瞭頭。

正站著,和十四阿哥一起的一個瘦削少年叫道:“這不是綠蕪姑娘嗎?”綠蕪轉回頭,看瞭說話人一眼,神色淡淡,沒有吭聲,低下瞭頭。十四阿哥這時才註意到綠蕪是個女孩子,不禁多打量瞭兩眼。綠蕪自顧低著頭,神色漠然,我伸手在桌下輕握瞭一下她的手。她側頭看我,我朝她抿嘴一笑,放開瞭她的手。

這時,一個矮胖的少年臉帶嘲笑地說:“可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呀,十三爺竟左擁右抱,大享艷福。”

他話音未落,十三阿哥的臉已經冷瞭起來,還未來得及發作,就聽到十四阿哥冷哼瞭聲,寒著臉說:“察察林,你胡說什麼?”

察察林顯然不明白這個馬屁怎麼就惹惱瞭十四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在那裡。旁邊有認識我的人,想提醒卻已經晚瞭。

我抿著嘴笑瞭一下,我畢竟是皇親,阿哥們怎麼欺負我都沒問題,可外人絕不行。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仍對站著,我抬頭問:“你們是賞燈呢?還是賞人呀?”大傢這才各自落座。

獅子耍得不錯,龍也舞得很好,不過在場的諸位,真正看進去的大概隻有我和巧慧瞭。別的人要麼若有所思,要麼就在偷偷打量我,還有幾個不停地看綠蕪。

該賞的賞瞭,該玩的玩瞭,夜色已經深沉,遂準備回府。十四阿哥搶先說:“我送若曦回去。”我聽後,趁十四阿哥沒註意,朝十三阿哥聳瞭聳肩膀,十三阿哥一笑。最後十三阿哥送綠蕪,十四阿哥送我和巧慧,其他人各自散瞭。

天氣頗冷,巧慧把預先備好的披風給我披上。巧慧跟在後面,我和十四阿哥並肩走著,直到府門口都沒說一句話。

小廝開瞭門,見是我和十四阿哥,忙笑著請安,一面說:“姑娘可回來瞭,蘭主子遣人來問瞭好幾次瞭。”

十四阿哥讓他起來後,問:“八哥可在?”

小廝忙回道:“在嫡福晉那裡,要小的去報個信嗎?”

十四阿哥一面往前走著,一面說:“告訴八哥,說我在書房候著。”

我自顧想回姐姐那裡,卻被十四阿哥叫住,板著臉說:“跟我去書房。”

我想瞭想,覺得隨他走一趟又如何,遂點點頭,讓巧慧先回去給姐姐說一聲,自和十四阿哥一塊兒去瞭書房。

兩人在書房坐瞭不大一會兒,就看李福掀開簾子,八阿哥微笑著緩步而入。看我也在,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十四阿哥安也不請,站起身,張口就道:“八哥猜猜,我今日看見若曦和誰在一起?”八阿哥仍然笑著,朝李福看瞭一眼,李福忙退瞭出去,順手帶上瞭門。

八阿哥一面坐下,一面笑問:“和誰?”

十四阿哥看著我道:“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和十三哥那麼要好瞭?她和十三哥在一起。”哼瞭一聲接著說,“這還好瞭,她居然和個青樓女子廝混在一起。”

我一聽,也很是生氣,他是我什麼人,我的事情輪得著他管?反問道:“和十三阿哥在一起如何?和青樓女子在一起又如何?”

十四阿哥一面氣看著我,一面說:“如何?你見過紫禁城裡哪個有身份的格格小姐和青樓女子在一起?”

我越發生氣,站起來看著他,冷笑瞭兩聲道:“我隻知道以死殉情墜樓而亡的綠珠是妓女,擊鼓抗金的梁紅玉是妓女,不肯服侍金人吞金而亡的李師師是妓女,拼死救衡王的姽嫿將軍林四娘是妓女,慷慨悲歌死無憾的袁寶兒是妓女……”突然反應過來,袁寶兒是明末人,對抗的是清兵,忙住瞭口,但仍是臉帶怒色地看著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顯然沒想到他兩句話竟引得我說瞭這麼一長串話,連氣帶怒,一時又想不到該如何反駁我,隻是一面怒瞪著我,一面咬著牙點頭:“八哥,你聽聽,她可真會讀書,都讀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書?”

我瞪著他說:“我讀什麼書,要管也是我阿瑪、我姐姐,還輪不到你說話。”

八阿哥看我倆你來我往的,像鬥眼雞似的盯著對方,不禁搖頭一笑,道:“別再瞪瞭,十四弟,先回去吧。若曦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十四阿哥瞪瞭我一眼,轉頭看著八阿哥,欲言又止,回頭又瞪瞭我一眼,甩袖而去。

對著十四阿哥,我沒有任何害怕的感覺。可他一走,隻剩我和八阿哥,我卻開始緊張。低著頭,手裡揉弄著披風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八阿哥看瞭我一會兒,面帶微笑地道:“太子爺的一句笑語很是貼切。我看你不但拼命勁像十三弟,連崇尚魏晉、灑脫不羈的名士作風也一樣。”又笑著說,“別站著瞭。”我聽後,剛要坐下,卻聽他說:“坐過來些,有話和你說。”我心裡越發緊張,但又無法可施,隻好慢慢走過去,低頭坐在他身邊。

他看我坐下後,嘆瞭口氣,轉回頭凝視著前方,沉默瞭起來。

兩人默坐瞭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害怕嗎?”我一愣,不知道他指什麼,隻能不解地看向他,他側回頭看著我說道:“選秀女,你害怕嗎?”

我聽後,隻覺得那早已充滿全身的恐懼又狂湧瞭上來,默默地點瞭點頭,低下頭皺著眉頭發起愁來。

過瞭一會兒,八阿哥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第一次見你姐姐時十五歲。”我一聽,忙把愁苦放到一邊,凝神細聽起來。

“那年,你阿瑪回京述職,她也隨瞭來。正是春天,天氣出奇的好,天藍得如水洗過一般,微風中夾著花香,透人心脾。我和兩個小廝去郊外騎馬,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小姑娘在山坡上騎馬。”他笑瞭一下說,“你也見過若蘭的馬術,應該知道多麼美麗驚人。”

我回想著跑馬場上姐姐的出塵風姿,無意識地點點頭。

他道:“她那日騎得比在跑馬場上還要好,笑聲像是一串串銀鈴,飄灑在山林間,裡面全是滿滿的快樂,讓聽到的人也覺得心裡全是快樂,要跟著笑起來。”他沉默瞭一會兒,“我當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紫禁城的漂亮姑娘很多,可若蘭卻是不同的。”

我心想,那時的姐姐是戀愛中的幸福女人,以為自己和所愛之人可以翱翔在九天之上。她的快樂是從心底最深處散發出來的,當然和這些紫禁城中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擁有一段愛情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道:“我回去後,忙著打聽你姐姐,又想著該如何才能求皇阿瑪把她給我。正在想方設法的時候,額娘告訴我,皇阿瑪要把馬爾泰傢的大丫頭許給我做側福晉。當時,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高興過。皇阿瑪頒旨的第二天,我就跑遍瞭整個京城找禮物,花瞭半年多的時間才搜尋到一隻鳳血玉鐲,想著等成婚的日子送給她。”

我低頭看著自己腕上的鐲子,忍不住舉起手腕,問道:“是這隻嗎?要送給姐姐的?”

他看著我腕上的鐲子,伸手握住我的手,接著說道:“我早也盼,晚也盼,終於等到大婚日。可當我掀開蓋頭的那剎那,就覺得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個讓我思念瞭兩年的人,和眼前的人判若兩人。她從不騎馬,也很少笑。我不停地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認錯瞭人?後來派瞭人去西北打聽,幾經周折才知道原因。”他苦笑著,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裡重重嘆瞭口氣,造化弄人!想瞭會兒,突然心頭一陣狂跳,屏著一口氣,心裡萬分緊張害怕地問:“那個人怎麼死的?”

他靜瞭好一會兒,說:“我派去查問的人驚動瞭你阿瑪,你阿瑪為瞭讓他避開,派他去做瞭前鋒,後來……”他停住瞭,沒有再說下去。

我隻覺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大力跳著。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我抽出手,想把鐲子脫下來還給他。他一下捂著我的手道:“不要拿下來。”

我低著頭,凝視著鐲子,說:“這是給姐姐的。”

他握著我的手一緊,低聲說:“這是給我喜歡的人的。”說完,他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凝視著我的眼睛,“答應我,永遠不要拿下來。”

我回視著他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面盛滿瞭從未見過的溫柔,還有深深的悲傷,滿滿的,似乎馬上就要溢出,不禁心中陣陣牽動,夾雜著心酸,緩緩點瞭點頭。他看我答應瞭,不禁緩緩一笑。

他微笑著說:“不要害怕,我會想法子的,總有辦法讓皇阿瑪把你賜給我的。”

我“啊”的一聲,驚詫地看著他。他向我一笑。我趕忙搖頭,一面嘴裡說著:“不要!”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臉色漸漸轉青,猛然問:“難道你竟願意做皇阿瑪的女人?”

我心裡更是驚慌失措,又是忙著搖頭。我不願意,我什麼都不願意,我隻想好好地生活,找一個真正愛我疼惜我呵護我的人,而不僅僅是閑時被賞玩的一個女人。不要把我賜來賜去的,我是個人,我不是東西。

他看瞭我一會兒,突然閉著眼睛,深吸瞭口氣,然後睜開眼睛,嘆口氣說:“我不會迫你,隨你吧!”說完,放開瞭我,叫瞭李福進來,命他送我回姐姐那裡。

剛行至門口,他突然在身後說:“進宮後,不要再像老十過生日那天那樣裝扮自己。”

我一時沒有聽懂,回頭看他。他垂目看著地上,慢慢說:“你若不想引起皇阿瑪註意,就越平淡越好。”我這才明白過來。一時說不清楚是喜是憂,隻低低“嗯”瞭一聲,轉頭隨李福而去。

回屋後,姐姐見我面色蒼白,以為我挨瞭八阿哥的訓,過來輕撫瞭一下我的臉,嘆瞭口氣,讓冬雲服侍我睡覺。

我躺在床上,難以成眠,想一會兒姐姐,又想一會兒自己。不停地在想,姐姐究竟知道不知道八阿哥對她的感情?又覺得自己笨,其實從很多事情上,不難看出八阿哥對姐姐的感情。

比如說,八阿哥初見我時的驚詫;知道我不會騎馬時的失望;姐姐很少去給嫡福晉請安,可嫡福晉從沒有正面為難過姐姐。再比如說,表面上姐姐不受寵,下人們也在後面偷偷議論,可是從衣食到起居用品,那些最勢利的太監下人卻半點兒也不敢委屈姐姐……越想越覺得,其實很多事情一件件都早放在眼前,隻是我沒有深思過而已。

可是我呢?我又算是什麼?姐姐的替身?我為什麼留下瞭鐲子?為什麼沒有還給他?隻是因為那一瞬間的心軟嗎……我難以入眠。

《步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