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博物館的案件調查仍然一籌莫展。

曾英傑和何雨他們把博物館的一間大房子做瞭專案辦公室,他們網過無魚地把館內人員摟瞭一遍,全然提供不出像樣的線索。作案人神出鬼沒,如同暗夜中的天外來客,將文物席卷而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著時間的推移,英傑頭上冒汗,他決定挑燈夜戰,再復勘一下現場。他不相信這蝥賊作案會如此天衣無縫。憑經驗而論,現場如能當天發現線索或訪問中發現疑點,就算是“熱案”;若是三天過去纖毛未見,就成瞭“溫案”;到瞭十天,若還抓瞎,那就成瞭“涼案”,八成就要掛黃。“有山靠山,無山獨擔。”這是齊若雷臨走時撂給他的話。這老頭兒近年來有些“五九”效應,遠不像過去那樣釘是釘鉚是鉚。或許也是有意在栽培自己,在荊傢農副市長提出限期破案時,他把案子壓給瞭自己,聲稱他要帶人負責邊控,防止文物出境,由他主外而讓自己主內。大概是老雷子想寬松寬松,到回歸後的港澳捎帶做一次公費旅遊也未可知。不過這也好,趁此機會倒可以一展身手。眼下,全局呼聲最高的幾個後備幹部,全是政工紀檢口的,不像自己屬於在業務一線拼殺的幹部。因此,拿下這起通天大案,副局長的位置便指日可待瞭。

“我就不信作案人能飛進來。”想著齊若雷,對方那句話冷不丁地從腦海冒出來。英傑破文物案已不計其數,他的經典推理模式是“假定我是作案人”。就是把自己換成犯罪人的角色去模擬作案,重建現場。作案人能把十幾塊切割成棋盤大小的壁畫背出去,必須同時掌握著庫房門配置的鑰匙。除此之外,還一定有一處暢通的進出通道。倘若對方從正門出去,必然會遇到值班巡邏的保安,具有很大的風險。即令是保安發現不瞭,那幾條兇狠的狼犬也會嗅到動靜。

門口進不來,從窗戶呢?英傑換瞭個思路再想。但庫房的窗戶固若金湯:窗外有十二個圓的鋼筋柵欄,窗內焊接瞭一層密不透風的鋼板,況且窗戶裡外均沒有發現任何撬動的痕跡。就在他仰頭看窗時,猛覺有什麼東西掛在瞭自己臉上,用手一摸,發現竟是幾縷飄動的蛛絲。這蛛絲結得很長,從窗戶上緣扯下來,一直連接到那排鎮墓獸的頭頂,由於蛛絲是新結的,殘留的部分在燈光下發出亮閃閃的光澤。

他有些奇怪,這兩次復查現場,他曾細心觀察過每一個角落,並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才幾個小時,竟有不速之客敢在這裡遊蕩。

“飛不進來,能不能從地底下鉆出來。”英傑突發奇想,不知怎麼想起瞭《封神演義》中的土行孫。他一陣興奮,冒出瞭一個主意。

“小雨,快,把他們一個個都給我叫過來!”他回過頭招呼正在拼接剩餘壁畫照片的何雨。今天何雨穿瞭一套短腰咖啡色夾克,配著白色的牛仔褲,顯得幹練清純,後腦的馬尾辮隨著跑動左右飄擺。

“你們馬上給我停下手中的活兒,想方設法抓些蜘蛛,看誰逮得多,而且要活的。”

“啥時候要?幹什麼用?”幾個隊員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現在就要,誰抓多瞭按數發給羊肉串犒賞。每個人拎上手電筒,趁著晚上蚊子多,到房旮旯屋犄角野地墳場給我找,抓到瞭就放在檢測筐子裡,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用途。”

大傢走瞭,惟獨何雨沒動。

“你愣著幹嗎?沒聽明白嗎?”英傑戀著何雨,表面上還端著架子。

“瞎厲害什麼呀?聽不聽人傢的好建議嘛?”這何雨生來怕蟲子,她沒敢說,卻憋出瞭一個點子,“我知道你是想瞭解蜘蛛的習性,咱們完全可以走個捷徑,找一下黃河大學的劉教授,他可是有名的古生物和昆蟲專傢。”

原來何雨心細如發,她早已把剛才飄落在鎮墓獸頭頂的蛛絲提取在物證罐內。

“好主意,那你就別去抓蜘蛛瞭,快跟我找人去!”

警察們走後,館長秦伯翰披衣從屋角處踅瞭出來。這幾天他寸步未敢離開博物館,以便隨叫隨到。這起驚天大案的發生,遠比他最初擔憂的後果可怕千百倍。他的精神幾近崩潰,發案後不吃也不睡,稍有什麼動靜便心驚膽戰。

院內孤月高懸,照著他孑然晃動的身影。從黃河大學考古系畢業,他在博物館已經呆瞭二十多年瞭。青年時代的一場愛情變故,早使他抱定瞭終生獨身的念頭,常年面對青燈古剎,潛心鉆研白雲塔和梁州城的歷史,幾乎把梁州地下開掘的墓穴鉆瞭一遍。他好古成癖,已經達到瞭癡迷的地步,早年醉心收集古錢幣,被齊若雷取綽號秦半兩,這名號不想一來二去竟然傳開瞭。以後他又專攻篆刻,多年來,他把梁州地下考古的成果用篆刻圖譜記載下來,做成瞭十幾米長的《城摞城圖譜》,這批新出土的壁畫也自然成瞭他的心肝寶貝,正在被補入這卷圖譜之中。此時,這老頭子看四外無人,先是溜進專案辦公室,偷眼看瞭一遍擺在桌上的文物照片,繼而躡手躡腳走向白雲塔,消失在黑黝黝的塔影之中。

別看秦伯翰高度近視,可進瞭白雲塔內卻如履平地。他摸黑開啟瞭塔下地宮的蓋板,熟練地扶壁沿階而下,不多時已經走到瞭一處密閉的石門前,隨著手指的按動,兩扇石門竟然忽忽緩緩地打開瞭,現出瞭深不可測的墓穴。秦伯翰一頭鉆瞭進去,彎腰弓背,在黑暗中摸摸索索,不知過瞭多長時間,他又像鬼魂似的順原路潛回瞭住室。此時,院內已經有瞭動靜。

到瞭凌晨一兩點鐘,捉蜘蛛的偵察員陸續從外邊趕回來,專案辦公室裡頓時熱鬧起來,大傢各領瞭一個編織細密的小竹簍,把逮來的小東西分別放入簍內,蓋上蓋子。黑臉膛的梁子從小愛在河邊捉蜻蜓,樹上粘知瞭,因此這次捕獲最豐。他特意發動瞭一班子小孩兒,到古城墻邊的沙丘地上找蜘蛛,這些夜行的昆蟲看到手電光,急速在沙地上跑動,腿慢的很快被裝進瞭小瓶裡給帶瞭回來。

就在這時,桌上電話鈴響,梁子抓起話筒,是英傑的聲音,他馬上說:“隊長,你的寶貝都抓來瞭,小東西都放在簍子裡瞭,弟兄們請示該咋辦?”

“燈光熄滅,等著它結網,可不能讓它跑瞭,一個鐘頭給我看上一次。”曾英傑在那邊回答。

“隊長,這上下眼皮老打架,盯不住哇。擺弄這些活玩意兒究竟管屁用啊?”梁子話音中帶著厭煩,向大傢夥兒作鬼臉吐舌頭。

“你小子去幹吧,甭問,給我盯死,一人看一隻簍子,一個不能少,我回去要驗收。”

“你還是讓何雨早點回來吧,她這一份兒我可不給她看著,幹脆放她抽屜裡算瞭。”梁子知道何雨怕蟲子,故意大聲說道,那邊果然傳來瞭何雨的尖叫聲,電話很快掛斷瞭。

原來,英傑和何雨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瞭黃河大學生物系的劉教授的傢。劉教授已經休息,披衣而起開瞭門,見是何雨,急忙讓進客廳。這位教授雖年紀一把,可特別愛開玩笑,加上眼睛高度近視,錯把英傑當成瞭何雨幾年前分手的男朋友。一邊倒茶,一邊問啥時讓他吃喜糖喝喜酒。何雨騰地紅瞭臉,英傑將錯就錯,裝聾作啞,心裡卻透著幾分得意。

劉教授聽瞭來意,戴上瓶底兒厚的眼鏡,抱過一沓資料,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上課似的講解瞭有關各種蜘蛛的基本常識。比如它是夜行性捕食動物,屬節肢動物門蛛形綱,常年生活在沙石裂縫或洞穴內,為隱蔽和捕食,分泌黏滯的蛛絲織成圓形網、陷阱網或者草泥網。它們善攀爬,能貼壁快速行走,繁殖能力極強。雄性蜘蛛可在五小時左右結成蛛網,受到震動、驚嚇,它會裝死,停止吐絲,或緣物倒掛,借蛛絲遠距離飄蕩到另一處重新結網。

末瞭,劉教授將何雨帶來的蛛絲放在顯微鏡下,仔細分析一番說,這不像是常見的那種簷下蛛,很可能是生活在野外的一種俗名叫“錢蜘蛛”又稱為皿蛛的,這類蜘蛛螫腳相對較大,有鋒利的齒,足上有強壯的剛毛,雄性背甲上有奇特的突起,眼也可以長在上面,體色從淡黃到紫紅,並間夾雜淺色的斑塊。

“劉教授,為啥叫它‘錢蜘蛛’呢?”何雨聽瞭心裡發憷,轉口問道。

“這來自一個有趣的傳說,如果皿蛛落在你身上,再繞頭轉三圈,就預示著你的財運將至,也祝你們二位事業紅火,發財多多。”這一會兒他似乎已經認出曾英傑不是他曾見過的那個青年人,便不再說笑話。

英傑聽後心裡有瞭數,向劉教授道瞭謝,和何雨驅車返回隊裡。途經惠濟河夜市,何雨提出要給大傢捎些燒餅夾牛肉做夜宵,順便也吃點東西。英傑當即應允,停瞭車,提瞭食品袋,便向夜市走來。

案子有瞭啃頭,英傑顯得格外興奮,他領著何雨一前一後進瞭惠濟河小吃街,挑瞭一個幹凈的甜食攤坐瞭下來。英傑知道何雨最喜歡吃甜食,尤其是梁州有名的杏仁茶,據說這是宋代宮中流傳下來的精美食品,醇香無比,雖然並不合英傑自己的胃口。

何雨餓瞭,吃得津津有味,英傑的小勺隻在碗中遊走,眼睛卻不老實地打量著對方。他平日最喜歡在何雨毫無覺察的時候端詳這張白皙可人的面龐,盡管何雨總嫌自己鼻梁太低,有點兒像韓國人,但在英傑眼中卻正是她柔媚可愛之處。他覺得女人的鼻梁太尖太直,總顯得咄咄逼人。女人挺起的不應是鼻子而是胸脯。何雨的胸脯應當是完美無缺的,盡管她有嬌小的柳肩,可乳房卻十分豐滿,常被警服箍得緊繃繃的,今天換瞭夾克便裝,吃飯解開瞭領扣,露出瞭貼身圓領內衣,使英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玉柱般的脖頸滑到瞭那起伏不平的山巒。何雨覺察出瞭異樣,順眼一瞟,發現那雙近乎貪婪的目光正盯著自己的胸前,臉騰地一熱。

“嗨嗨,吃飯呢,那兒可沒有你要找的線索。”她嘟起小嘴嗔怪著,可紅暈一下子爬上瞭耳後根,連脖子也像火燒瞭一樣。

英傑的眼神像被抓瞭現行的賊,頃刻遠逃他方,繼而變得若無其事,低下頭呼呼嚕嚕吞下瞭半碗杏仁茶。末瞭,突然抬起頭,向她丟瞭個眼色,低低地說道:

“傻妞兒,你先不要轉頭,左後方有情況。”

何雨起初以為對方是在出招掩蓋窘態,當她慢慢回過頭,發現不遠的格格府門前,號稱“畫瘋子”的郭煌正和一個裝束入時的女人在攀談。郭煌是梁州畫界的知名人士,平日狂放不羈,一天喝醉瞭酒,竟披頭散發穿瞭白雲寺方丈的袈裟在文廟街上招搖過市。這會兒竟然一反常態,溫文爾雅和人交談,不由得讓何雨感到詫異。她耳朵靈,聽出那個女人滿口的粵港話,便悄悄附耳對英傑說:

“我說你還不信,這幾天街上海外人士雲集梁州,不知道是來投資,還是聞到瞭腥氣兒,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發瞭案,來湊熱鬧!”

“小雨,你不能破不瞭案看著誰都像賊,說不定這是政府請來的座上客。梁州靠著黃河招商困難,政府的頭頭腦腦都像害瞭投資饑渴癥,每個人頭上都有指標,能引來資,對梁州城也是好事嘛,省得梁州人窮得鉆窟窿打洞,隻剩下賣祖宗這點兒傢業瞭。”

何雨知道英傑是在有意考她,便故作老成地說:“這畫瘋子平常可是目中無人,這會兒倒像遇到瞭老相識。看來是有些情況,我去會會他們。”

“慢,吃一看二眼觀三,可不能讓人覺察你的意圖來。”英傑一邊付賬,一邊大方地伸出胳膊,示意何雨裝作情侶,款款立起瞭身子。

大凡一個人觀察別人,也會覺得別人正在註視著自己。何雨現在就是這種感覺:那個衣著光鮮的女人,正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向自己打量,那眼神癡呆呆的,像是粘在瞭何雨身上,直到旁邊的郭煌和她說話,才回過神來。

英傑目不斜視地攜著何雨,憑著眼角的餘光,早已把那二人的神色攝入瞭腦際。何雨的分析不無道理,這郭煌乃是本市文物書畫道上的一個怪傑,突然和一個陌路女人打得如此火熱,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竇。

因為怕暴露,兩人貼得很近。英傑轉頭時,幾乎挨住瞭何雨的臉,並且清晰地聞到對方發際的那股幽香。英傑立馬誇張地抽瞭一下鼻子,發出瞭一聲嘆息:

“嗨,沒想到這畫瘋子倒真有些女人緣,左一個白舒娜,右一個港姐,真是艷福不淺呀,不知本隊何時有這個福分。”

何雨聽瞭,猛地從英傑腰間抽回瞭胳膊,向暗處緊走瞭幾步,等著英傑大步流星趕上來,才立住瞭腳,撇瞭嘴小聲抱怨著:

“你煩不煩?不是說好的嘛,不談這件事……”

“當然當然,不是傢裡老爺子等不及嘛,要說俺還不是手心兒裡捧著紅太陽,工作起來有方向麼。”英傑忙小心地賠不是。

見兩人竊竊私語,手中拎著提袋子,旁邊賣燒餅的胖攤主向他們吆喝起來:

“嗨,這小兩口子是不是傢裡來客瞭?我這可是剛出爐的燒餅,外加五香的扒牛肉,一準吃瞭這回想下回呀。”

何雨像被解瞭圍,搶過英傑手中的魚皮袋子,沖著攤兒上堆得像小山似的燒餅做瞭個包圓兒的手勢,直樂得胖攤主合不攏嘴巴,顯得格外殷勤,把每個燒餅裡夾滿瞭噴香的牛肉,還一個勁兒地饒舌:

“你們兩口子真叫般配,是標準的狼豺虎豹(郎才女貌),要是下回傢裡再來瞭客人,來個手機短信,我二話不說給您兩位送過府去。”

一番話說得何雨一陣臉熱心跳,拎著燒餅袋子逃也似的上瞭車。英傑跟過來開瞭車門,拿瞭一個手提保溫杯下去。何雨知道他是去買油茶,這是他老父親最愛吃的東西。英傑是全局有名的大孝子,幾年前父親患瞭腦血栓,是他床前床後侍奉,一有空就變著法子給老人買好吃的。

兩人返回博物館時,隻見屋子裡黑燈瞎火,梁子一幹人等都守著蜘蛛簍子睡著瞭。何雨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拉開自己的抽屜,湊著月光,沒發現什麼東西,這才長出瞭一口氣。

“小雨,不要驚動他們,這會兒睡覺比吃東西重要。你也睡一會兒,熬瘦瞭你老雷子又會罵我的。”英傑壓低嗓門兒,遞過來一件棉大衣。

“罵誰也輪不上罵你呀,你是他的得意門生,表面繃著臉,背後可沒少誇你。”小雨接瞭大衣,把自己裹瞭個嚴實,在桌角邊隻露出瞭個腦袋。她突然像想起瞭什麼,轉而說:“老伯這幾天不知身體怎麼樣瞭,你還是回傢看一看,這裡有我盯著,有事給你打電話。”說這話的時候,她覺得身後梁子的身體在抖動,像是偷笑。何雨一下又紅瞭臉,幸虧在暗夜中,沒人看得見。英傑這當兒匆匆離去。

何雨是一個孤兒,她的養父何濤曾是英傑的前任緝私隊長。何雨入警後的第一年,何濤卻突遭不幸,在與境外文物販子的一場槍戰中壯烈犧牲。齊若雷與何濤是一對患難與共的老搭檔,這場變故後,齊若雷就接過瞭對何雨的養育之責,推薦她到公安大學進修瞭一年刑事技術。何雨天資聰穎,這幾年跟著英傑他們摔打,業務上的進步自不待言,隨著時光的推移,英傑對她也漸漸從兄長式的呵護轉變為熱切的追求。對此何雨自然心領神會,英傑人高馬大,相貌堂堂,雖然男人味十足,對女人卻粗中有細,常愛玩一些逗人的小伎倆使人感到既溫存又體貼,這恰恰是何雨情感上最渴望的東西。表現在工作上,英傑更像一頭出色的獵犬,他總能從常人看不到希望的絕境中嗅到獵物,隨後撲咬上去,漂亮地制服對方。正因為他的精幹和戰功卓著,深得齊若雷的賞識,因此有關齊局長退休他就接班的傳聞早已不脛而走。可據何雨的觀察,英傑也有另一面,他的表現欲極強,對自己職務的升遷顯得雄心勃勃,這一點對一個男人來說本無可厚非,使何雨最終沒有下定臨門一腳決心的卻是內心一塊拂之不去的隱痛。

何雨曾有過刻骨銘心的初戀,她前男友叫黃河平,對方曾和英傑一樣是父親手下的得力臂膀。可就在父親遇難的那次行動中,他卻當瞭可恥的逃兵。那場血戰使緝私隊遭受瞭前所未有的重創,除父親外,兩名隊員和一個臥底線人也死於非命,惟有黃河平不明不白地活瞭下來,以後又風聞這場慘劇是因他走漏瞭風聲,但卻查無實據,最後隻以臨陣逃脫之責開除瞭他的警籍。何雨還清楚記得在父親的遺體告別儀式上,黃河平痛楚負罪的神情。那天,由於過於悲憤,她打瞭他一個耳光,對方慘白的面頰上立刻顯出自己五個血紅的指印。每每想到這裡,她都懊悔不已,仿佛那隻打人的手掌,隨時都會火燒火燎地隱隱作痛。也正是從那天起,兩人就斷瞭來往。過往情感的挫折就這樣像陰影一樣罩在何雨頭上,使她對愛情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她是想借助時間的推移幫助自己作出判斷。因此,面對英傑直白執著的追求,她總是有分寸地拖延和回避,直到幾天前英傑的父親病重,她前去醫院探望,被老人傢緊緊攥住瞭手,她當然明白老人的用意。

英傑的父親曾廣明是本市銅網廠的退休工人,前年患瞭腦血栓,由於發病時英傑出差不在傢,藥品又貴,耽誤瞭最佳治療期,留下瞭偏癱後遺癥。英傑苦於分身無術,就和哥嫂商議輪流護理,最近剛把父親接過來,雇瞭個小保姆在傢伺候。

待英傑匆匆趕到傢中,小保姆已伏在床邊睡著瞭,房間中彌漫著一種略帶藥味的屎臭氣,父親好像在床上輕輕地蠕動。他急忙拉著瞭電燈,掀開被角,發現老人的下身已被屎漿糊住瞭。他喚醒小保姆去衛生間放好熱水,攙扶著老人過去洗凈瞭身子,把床單換好,窗外已經出現瞭魚肚白。

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進辦公室,案件不出英傑所料,出現瞭意想不到的轉機。

十幾個竹簍裡,大部分蜘蛛沒有結網,或是遇到驚嚇,鉆入竹簍縫隙中,或是吐出幾縷稀疏的白絲,已經死去。隻有梁子捉到的幾隻紫紅色的蜘蛛結出瞭幾張像樣的網。

“行瞭,咱們的偵查實驗成功瞭。”英傑顯得興奮不已,“大傢辛苦沒有白費,咱們終於弄明白瞭,抓來的蜘蛛會不會吐絲,會吐絲的,究竟多長時間能結成一個網。”

偵察員們大嚼著昨夜買來的燒餅夾牛肉,跟著隊長來到瞭發案現場的二道門處,這裡是庫房惟一沒有硬化的一塊地面,因為底下有一口消防井,上面壓著鐵鑄的蓋子。

再次打開消防井蓋,裡邊黑洞洞的,在勘察燈的照射下,仍是白天看到的絲絲縷縷的蛛網。英傑把腦袋探進去,讓人拽著腿,倒掛金鐘似的懸在井口。由於貼近瞭觀察,他發現這蛛網和昨日似乎有些異樣,比第一次見到時顯得更加密集瞭。旁邊打燈的何雨這時突然尖叫起來,原來,蛛網的邊緣一動不動地趴伏著一隻碩大的蜘蛛,那蜘蛛渾身紫紅,模樣兇神惡煞。英傑用鑷子將它輕輕動瞭一下,發現已經死瞭。把它夾起來觀察,蜘蛛的下腹已經幹癟。看來是絲盡而亡。

“下邊還有!”何雨眼尖,又發出瞭叫聲,這個連死屍都不怕的女警,對這種蟲子卻怯氣得要命。

英傑小心翼翼撥開上邊一層蛛網,果然發現下邊還有幾副蛛網,陸續又發現瞭三隻同類的紫紅色蜘蛛——這和梁子捉到的蜘蛛屬於同類,大概是因為變換瞭生活環境,全都死在瞭網上。

難道蜘蛛也會缺氧窒息,也會像人一樣因水土不服衰竭而亡?或者它壓根兒就不是這兒的蜘蛛,有極大可能,它們是被人帶進來的。從蛛絲的新鮮程度判斷,大概在一周左右,新的蛛網可能是蜘蛛在做垂死前的掙紮自救,這小東西的生命力也實在是太頑強瞭。英傑喊何雨把井中提取的死蜘蛛和新發現的蜘蛛裝好,一並給劉教授送去再做鑒定。

這樣看來,井中的蛛網是人為的障眼法。蛛網很快被除去,英傑讓人用警繩攬瞭腰,慢慢下到瞭窨井的底部,他發現已經銹蝕的消防栓旁邊,是一條黑乎乎的通道,通道中有一根連接的管道向外延伸。這大概是過去為防火,從地下水井引水時敷設的。他順著消防栓用手觸摸,發現通道的四壁竟是凹凸不平的磚塊,便連忙讓人帶勘查燈下來,眼前頓時有瞭意外發現。

原來,消防管道延伸處被人用磚塊堵塞,抽開松動的磚塊,竟是一處洞穴!

英傑沒有再動,他馬上打電話給在外地出差的齊若雷副局長,同時請求技術人員來支援。

半個小時以後,這處洞口被擴大,消防隊員拆去瞭消防栓,帶著氧氣瓶的技術員鉆進瞭洞內。英傑隨著他們也爬瞭進去,由於洞口狹窄,英傑隻恨自己身材寬大,老是被周圍凸起的磚塊劃蹭,疼得直咧嘴。借著燈光,他看到那條消防管道從身下向前延伸,由於管道長期廢棄不用,像條死蛇一樣癱在一邊。不遠的地方,還見到一個陳舊的抽水泵。

不知在黑暗中爬瞭多長時間,在磚隙處突然閃起影影綽綽的微光,英傑大喜,和技術員一齊爬到光亮處,朝上一看,竟然是圓形的藍天。原來這消防水泵直通著一口水井。英傑探出頭來朝下看,井裡還有些積水,正映射著天空的光亮。從井下攀緣上來,英傑才發現自己竟站在離博物館圍墻三十米開外的地方,周圍是一片青紗帳,齊刷刷的玉米棒子長勢繁茂,真像是一堵嚴密的屏障。幾隻在井壁周圍的青蛙受瞭這番驚動,撲通跳入瞭井內。

圍繞井口周圍,英傑命人畫瞭五百米半徑的搜索圈,讓偵察員帶警犬,實行地毯式搜索。工夫不負有心人,就在井口附近,發現瞭兩趟成對的腳印。英傑懂得步法追蹤,馬上看出來,這是兩個人,一高一矮,矮個子十分瘦小,高個子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根據足跡判斷:大個子穿瞭雙女式膠靴,小個子穿佈底鞋,兩人在作案中相互傳遞重物,面對面時,兩對足跡相對,重心壓在腳尖;分頭拎東西時,足跡顯得一腳深一腳淺。開始時是大個子在前引路,小個子緊隨其後,可走進瞭玉米地,就換瞭小個子在前,大個子落瞭後。循跡追蹤,很快在澆過水的玉米地裡,發現瞭小個子丟棄的一副鞋墊,大概是沒入泥濘中連鞋一同粘掉的,對方慌不擇路,加上天黑,隻蹬上瞭鞋,把鞋墊遺留在泥窪中。

警犬根據鞋墊的氣味沿著玉米地聞嗅,一直追蹤到惠濟河夜市附近的那條街道上,那裡人來車往,早已失去瞭嗅辨條件。盡管如此,偵察員們臉上個個都洋溢出喜色,幾天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不僅找到瞭案子的進出口,還確定瞭兩名作案人,案件總算有瞭著落。

何雨這時帶來瞭劉教授的鑒定,根據偵察員們提取的蜘蛛和消防栓處的蛛網比對分析,確定蛛網是那種紫紅色蜘蛛的傑作。這種蜘蛛學名叫洞穴蜘蛛,常年生活在山洞墓穴之中,並且體大多毛,分泌旺盛,織網速度快得驚人,四小時就可以織成一張網。看來作案人是在利用偵察人員的錯覺,故佈疑陣,預先從別處攜帶瞭這種蜘蛛,然後從地下挖洞作案,對手的老辣和精到略見一斑。

英傑立即命令以物找人,查清鞋墊的來源,同時對一高一矮兩個作案人進行臉譜畫像分析,推斷兩人是盜賣文物的老手,熟悉博物館內部的情況,其中一人有嫻熟的盜挖墓穴的技術。

《污點(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