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天上午,龍海董事長西裝革履容光煥發地迎候在改擴建的新型裝飾材料廠門口。門框上的化肥廠老牌子連同簡陋的廠門已不復存在,代之以大理石貼面、鐫著鎏金字的寬敞大門。

不多時,一臺奧迪車緩緩駛來,車上走下瞭荊傢農副市長,後邊緊跟著陪同他的凌清揚。龍海一幹人等駐足在廠門迎候,此舉是有意讓市長從入門處就領略到他的魄力和手段。

曾幾何時,這座一度有成群麻雀做巢的廠房,現在呈現出一派緊張繁忙的景象:隻見大型起重機的吊臂直插雲天,廂式貨車進進出出,施工吊裝車間的敲擊聲、口哨聲此起彼伏。最富人氣的地方還屬辦公樓,粉刷一新的樓前插上瞭彩旗,扯上瞭橫幅,來廠洽談業務的人員進進出出,高檔轎車停瞭一片,連引導車輛的保安都戴上瞭白手套,行標準禮。

在寬大明亮的辦公室坐定後,白舒娜彬彬有禮地過來沏茶。荊副市長望望她,一臉的納悶。凌清揚在一旁做瞭介紹,說龍董事長招賢納士,為做大企業,把博物館的小白都挖瞭過來,專門做公關經理兼辦公室主任。龍海在一旁一邊應和一邊介紹道:

“轉產之後,廠裡老技工有幾百人復工。這機器一響,黃金萬兩,第一批貨款已經回籠。還是荊副市長站得高看得遠,俺就是把兩條腿兒跑細,也趕不上您的點兒哩。”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市委的政策對頭。看來,對國企改制,還要吸納外來資本,引進新技術,才能殺出一條血路。新型建築材料生產線的上馬,符合梁州的實際,還是要搞勞動密集型的高科技產業,這是我們的優勢嘛。龍海,你是有功之臣,我已經跟銀行打瞭招呼,貸款一定給予傾斜,稅務上也要扶植,可以享受三年的優惠政策。”

龍海、凌清揚和荊副市長的隨行人員都一起鼓起掌來。見荊副市長興致很高,凌清揚乘機讓他到廠區視察一下。由於提前做好瞭準備,隻見各個車間的通道打掃得幹凈整潔,工人們都在忙碌地幹活,不一會兒,一行人便來到瞭廠區後院的成品倉庫。

這是兩排明顯高於廠區車間的灰瓦紅墻的老建築,寬敞高大的庫門可容集裝箱和廂式貨車進出,兩條黑油油的鐵軌鋪設在庫門下方,一直延伸向廠區的後大門。旁邊有人介紹說,這條內設鐵路一端通往隴海鐵路的貨物編組站,另一端連著黃河航運處,每到黃河汛期,這條鐵路就擔負運載石料的小火車上大堤。

凌清揚猛然想到,那天為救郭煌,在大堤上見過這條鐵軌。

“這就是說,你們的新型建築材料廠就建在歐亞大陸橋上,一頭連著連雲港,一頭通往阿姆斯特丹。你龍海的胃口可不小哇。”荊副市長指著龍海的鼻子說道,大傢都附和著哈哈大笑起來。

荊傢農走後,凌清揚讓白舒娜陪著,重新又進瞭成品倉庫。偌大的庫房內,產品正源源不斷從流水線運送過來,在打包機上裝箱,排成長龍的車隊魚貫而入,把貨物運來。大的集裝箱和貨櫃車從庫房外的貨運車廂吊裝進來,裝滿貨後,直接掛車皮沿鐵路線運走。

穿過繁忙的前排倉庫,凌清揚來到後排庫房,這裡倒顯得分外冷清,一些麻雀正在關閉的庫門處啄食,見人來瞭,撲撲棱棱地飛走瞭。白舒娜有庫房的鑰匙,吱吱呀呀地推開庫門,隻見裡邊堆滿瞭化肥袋子,袋子上印制著菱形商標,註明著生產日期,大概是化肥廠破產前滯銷的庫存。聽白舒娜介紹,這些化肥成瞭龍老板的寶貝,她幾次請求清倉處理,給新產品騰出庫位,可龍海執意不允;有傢客戶聞訊專程登門收購,也被龍海堵瞭回去。並且反復叮囑白舒娜,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能擅自處理這批化肥。

凌清揚走進庫房深處,果然見到一垛垛密密匝匝壘成小山似的化肥袋子,而且越向裡走袋子堆得越高,每垛化肥碼放得十分整齊,中間留著出貨的通道,停放著鏟車和小推車。凌清揚無意間註意到:通道上留有車胎的印痕,輪痕中有著新鮮的黃土粒,並且間有少許的青灰土。

“這裡每天晚上有人幹活,天明就收工,聽說是為瞭擴建倉庫,正在修地下的通風排污管道。”

“這些工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在勞務市場上雇的力工,都是西北偏遠地區的農民,一星期就輪換一批人,麻煩得很。”

“怎麼換得這麼勤。”本來漫不經心的凌清揚奇怪起來。

“龍總說,這人時間長瞭不好使,老磨洋工,得經常換,反正人好雇,一碼一利索,幹完活發給工錢走人。”

兩人正說著,庫房外進來幾個保安,跟在後邊的是夜間帶班的工頭,這人是龍海的一個姓熊的親信,長得粗壯黝黑綽號叫“黑塔”。見庫房裡有人便厲聲喝問起來,當看清是凌清揚,馬上換瞭副笑臉,忙上前搭訕著。

“這裡化肥堆積,那邊產品爆滿,為啥不清倉騰庫啊?”

“龍董事長有位朋友做西北化肥總經銷,過幾天要整車皮一次買走,要說硝酸磷化肥質量真好,全是一等尿素呢。”“黑塔”順手抽過一根鐵簽,插進一個化肥袋子,抽出來時,簽頭上果然是雪白晶瑩的顆粒。

凌清揚捏過幾粒,放在手心裡揉搓著,不一刻便融化瞭。

“要趕快催辦,不然到瞭雨季,產品爆瞭棚就誤大事瞭。”凌清揚用股東的口吻對“黑塔”說,對方連連稱是,庫門很快在身後上瞭鎖。

凌清揚在廠區轉瞭一遭,避開客人獨自用瞭餐,又讓白舒娜陪她到專傢公寓去洗澡。末瞭換瞭一套白舒娜的便裝穿在身上,借瞭臺自行車,說要到市裡閑逛,騎上車子悠哉遊哉地出瞭廠門,卻把自己那臺鮮紅如火的寶馬車留在瞭公寓外邊。

望著這個高深莫測的女人遠去,白舒娜立即撥響瞭一個電話。

白舒娜覺得自己此時像站在黃河的湍急旋渦之中,陷入瞭難以解脫的重重矛盾:對凌清揚她開始心存芥蒂,現在又心存感激。因為這個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從她身邊奪走瞭郭煌;又在她人生最艱辛的日子裡,把她輕而易舉地從博物館安排到瞭龍海集團。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對自己的青睞並非完全出自利用,現在她終於悟出:自己的長相很像她年輕的時候,她是把自己作為瞭情感上的替代物,當成瞭她的女兒。

前不久,女民警何雨找瞭她,讓她幫助掌握凌清揚的情況,何雨告訴她:彭彪盜的是假畫,真畫仍然下落不明,你作為保管員有責任協助公安機關查清案子,這樣不僅解脫瞭自己,彭彪也有瞭從寬的條件。白舒娜答應瞭。盡管她不太適應這種思維——因為凌清揚還在指使她監視龍海,這樣一來自己簡直成瞭這黑白方陣中間的棋子,進退兩難。最終,還是法律的力量占瞭上風。何雨同時告誡她還要格外小心,因為在龍海手下工作,等於是在玩火,每日每時都要心存戒備。

凌清揚騎著自行車一路行駛,風吹動著她的頭發,在耳後飛揚起來。她先登上瞭古城墻。這一帶城墻原來殘破不堪,斷裂的城垣裸露著夯土,因被人冬季當成和煤的膠泥用瞭,夯土層給挖得百孔千瘡。城外的黃沙幾乎可以湮埋到城垛的女墻上,沙土中長著東倒西歪的刺槐和酸棗樹,一到春季這裡黃沙滾滾;現在,這些破敗和蕭條已蕩然無存,代之以修葺一新的青灰色城墻,並且從旁邊的磴道拾級上去,還可以騎車繞城一周。凌清揚站在城墻一隅,向城中默視良久,而後從磴道駛入城中,進瞭一傢有著孩子唱歌聲的寬敞院落。

這一切都進入瞭何雨的眼簾,她和梁子騎著車一前一後在後邊跟著對方。

何雨註意到,這是一傢SOS兒童村,過去曾是由民政局管的福利院,現在成瞭專門收養棄嬰和流浪兒的地方。

凌清揚出瞭兒童村,又驅車到瞭一傢居委會,向老太太們詢問打聽著什麼,最後,又來到瞭市公安局的人口管理中心,查詢瞭半天常住人口的信息。

事後得知,凌清揚是在找一個叫何姚氏的老太太,老人於八十年代突發心臟病去世,之後註銷瞭戶口,死時沒有任何親戚,是居委會幫助料理的後事。有人提供:老太太生前幫人帶過一個嬰兒,又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更多的情況就不掌握瞭。

何雨驚奇地發現:這凌清揚對梁州的街道似乎非常熟悉,從不問路,像什麼雙龍巷、黑墨胡同這些連何雨都沒有走過的小街道,她卻能輕車熟路地行走。何雨和梁子扮成情侶有意貼近她時,竟意外發現她說的竟是本地話,有幾句還是梁州地道的方言,何雨不禁大為詫異,她絕不相信:一個異鄉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對梁州城如此瞭如指掌,活脫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這個背景復雜的神秘女人,到梁州所接觸的人幾乎都與壁畫被盜案有關:做仿品的郭煌、保管員白舒娜,還有博物館的秦伯翰。她來梁州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被盜的壁畫會不會落在她的手中。這一切顯得疑雲密佈而又毫無確證。根據英傑的安排,凌清揚既是嫌疑對象,又是市裡經濟開發中需要保護的重點人物,因此要求何雨他們對她做保護性的控制,以便發現線索。

凌清揚穿街走巷,直到城市西北角一片待拆遷的舊街區,才停下來。這條街叫三眼井,是一條不足三百米長的小街道,因一傢宅院中有一口三眼的水井而得名。街道兩側大都是清末民初的老舊房屋,院內的居民已經搬遷一空,院墻上都用白石灰刷上“拆”的醒目大字。午後的陽光溫暖而適意,墻頭上探出的樹枝偶有幾片落葉在微風中飄落,旋轉著落在街道的方磚路面上,這寂寥空曠的老街總能勾起人們對已逝年代的記憶,而這記憶也將隨著老街的消失漸漸被人遺忘。

凌清揚終於在一座門樓前停下來,她在仔細分辨瞭被灰垢蒙蔽的門牌之後,推車走瞭進去。

已經整整二十多年沒有再踏進過這熟悉的院落,走過有著磚雕的影壁墻,記憶中的那道木柱石座的二道門已沒瞭蹤影,原來寬敞的院子被兩邊蓋起的小廚房擠得十分狹窄,那口三眼井上的轆轆早已換成瞭自來水龍頭。她移步到北屋正房,門前的兩棵棗樹已近幹枯,像一對行將就木的老人,完全沒有瞭當年的碧綠蔥蘢,其中的一棵的下半截,仍然遺留著被燒黑的疤痕。

淚水慢慢溢滿瞭雙眼,面前恍然出現瞭那堆令人心悸的熊熊大火。那是文化革命的頭一年,一群戴紅袖標的青年神色威嚴得像樹下的烈焰,而點燃火焰的燃燒物卻是傢中所有的圖書,因為那些精裝書太難燒毀,被人用棍子挑著,把棗樹幹也給燒著瞭。身為梁州大學教授的父母被命令跪在火焰前。幼小的凌清揚那時完全被恐懼壓倒,直到院內剩下一堆灰燼,父母不知去向,她才如夢方醒地號啕大哭起來。父母自殺的消息,是被姑母摟在懷中得知的。在這個院子裡,她又生活過十幾年,直到最後悲痛欲絕地出走海外。

凌清揚將棗樹下的土捧到瞭正房門口的青石板上,堆成小堆兒,然後從挎包中抽出一撮短香,劈出瞭三根,再用火柴點著插在瞭土堆上。立即,有裊裊的白煙從香頭上飄起,一股淡淡的清香向四周彌漫開去。緊接著,凌清揚作法似的又掏出一包黃紙,一小瓶白酒,將酒細心地灑在黃土周圍,然後將黃紙用手捻開,輕輕鋪在土堆上。黃紙被她點燃,火苗冉冉升起,燒過的紙灰被熱氣托舉,在空中慢慢地飄飛,像從另一個世界飛來的黑蝴蝶。凌清揚在飛舞的紙灰中凝視老屋,深深地彎下腰,再彎腰,鞠瞭三個躬,顫聲說道:“爸、媽……你們不孝的女兒姚霞來看你們瞭……”

話未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良久,她走近老屋,倚門坐在門框的石礅子上,默默凝視著靜悄悄的院內,搜尋著少女時代點點滴滴的回憶。就在門口這塊大青石板上,她纏著父親講嫦娥奔月的故事,月亮透過棗樹的枝葉照得滿院清輝,又圓又大的西瓜在冰涼的井水中泡過,她還非要在瓜瓤裡灑瞭白糖才肯吃;寫作業怕熱偷懶,還要母親給扇著扇子,小院子裡曾回蕩過她多少銀鈴似的笑聲啊。可如今物是人非,人去屋空,這破敗的院落連同這記憶將永遠地消失,她的心頭頓然湧起一陣無傢可歸的隱痛,便把頭一下子伏在膝蓋上,無聲地抽泣起來,而且一任淚水滂沱。

不知隔瞭多長時間,她聽到院內有腳步的響動,抬起頭來,發現一個年輕的姑娘匆匆走上瞭臺階;等她站起身來,才發現對方正是何雨。兩人都同時愣住瞭。

原來,跟蹤著凌清揚的何雨見她進瞭院子,就在門廊的拐口中等候。過瞭好長時間竟不見對象出來,又見影壁後的庭院內騰起一陣煙霧,她連忙貼著影壁觀察,發現院內竟空無一人,連自行車也不見瞭。何雨的擔心使她犯一個判斷上的錯誤:她原以為這一帶民居都有後門,梁子已約好在後門處接應,便判斷凌清揚已從院內離去。等她走上臺階兩人四目相對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完全沒有瞭退路。

“原來是凌董事長,你怎麼還有這樣的雅興,來觀光這破院子呢?”

凌清揚很快意識到何雨的出現是怎麼一回事,她淡淡一笑,下意識地抹瞭一下自己的眼角,可那滿臉的淚痕還是暴露無疑瞭。

“何警官,你們還是挺關心我的,我還是應該表示感謝嘍。”凌清揚的臉上很快恢復瞭那種尊嚴與矜持,並暗含著幾分諷意。

“是啊,凌董事長,這裡不是格格府,你作為梁州的貴客,我們還是要負責您的安全的。”何雨的嘴不饒人,反唇相譏,眼睛掃視著院內老舊的危房,露出一副質疑的神色。

“既然何警官問,我倒不妨如實相告,我來這兒是為瞭瞭結一個朋友的囑托,來祭奠一下這老屋的主人。”凌清揚已經恢復瞭平靜,這與她臉上的淚痕顯得很不協調。

“哦,你的朋友也是梁州人?”何雨重復著這句話,眼睛卻盯著院內殘留的一些紙灰。

“是的,她的父母在文革中死瞭,她幾十年沒回來過,聽說我來梁州,特地讓我到這裡看一看。”

“你的那位朋友她為什麼不回來看看呢?”何雨對這位女商人的話根本不信,故意刨根問底。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她的親人瞭,如果有的話,她肯定會回來的。”凌清揚回答著,又像在自言自語,在這一瞬間,她分明看到何雨眼中深藏的那股冷颼颼的冷意。

“何警官,我們現在也算是熟人瞭,我在梁州落腳,以後少不瞭給你們找麻煩。”凌清揚的口氣一時變得十分懇切,臉上也堆上瞭笑意,“那天在酒店裡,我實在是不知情,還請你不要介意。”

“那沒什麼,好在事情已經落實瞭。”何雨也把弦松瞭下來,她在屋內走瞭一圈,隻見室內結著蛛網,地下積土塵封,“看來,凌老板對梁州是瞭若指掌瞭,包括這破院老屋。”

“我這個人,到個新地方喜歡到處跑跑,尤其是梁州古城的胡同小巷,別有一番情趣。這裡城美水美人也美,和我挺對緣分的,當然也包括你們警察。”凌清揚不僅完全轉變瞭神態,而且在竭力拉近和何雨的距離。

“謝謝凌老板對梁州的厚愛,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你盡管提出來,有困難找警察嘛。”

“何警官,說到這兒我還真有一件事情相求,你能聽我說說嗎?”凌清揚變得真誠而又認真,指瞭指門口的青石階,“如你不忙的話,咱們能不能坐一會兒。”

何雨覺得這正是瞭解凌清揚的一個好機會,點瞭點頭。隻見對方從自行車座裡抽出瞭一張報紙,張開來鋪在青石上,兩人便挨得很近地坐瞭下來。

凌清揚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掏出那個小鏡子,翻過背面,露出那張有些發黃的照片,輕輕遞給瞭何雨。

“我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如果在梁州還有親人的話,就是這個孩子。”

何雨接過來,見是張長著水靈靈大眼睛的孩子,面頰著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笑起來逗人可愛。

“我這位朋友曾在這所院子裡住,很早就出瞭國。這孩子就是她的女兒,原來在親戚傢寄養,後來她的親戚意外去世瞭,孩子便沒有瞭下落。”

“孩子有名字嗎?”

“沒有來得及起名字,她乳名叫丫丫,出生年月是1982年11月4日,陰歷十月初三,癸卯時生的。”凌清揚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的時候,眼睛緊盯著何雨,神情中滿含惶恐和期盼。

就在這一剎那,何雨註意到這個幹練女人突然變得笨拙起來,眼神中帶著隻有母親才有的那種悲天憫人的傷感。

“可她母親為啥這麼多年不來找她的女兒呢?!”何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問瞭一句,那神色完全是在譴責。

“……可能,可能她也有她的難處吧。”凌清揚含糊其辭地支吾著,她看著何雨因激動而漲紅的面頰,然後把目光一點點移到她的脖頸,又從她的手腕滑到腳下,最後把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放在瞭對方的手背上。

不知為什麼,何雨覺得這個女商人變得有些怪異,那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不見瞭,取而代之的女人有情有義,身上洋溢著一股溫馨而親和的氣息,使人在情感上有一種無法推拒的感覺。

“這樣吧凌老板,看得出來,你雖然來的時間不長,倒是對梁州有瞭感情,我得代表梁州人謝謝你。我也十分願意幫這位母親找到自己的孩子,可這些年梁州變化太大,你要是能把詳細的情況告訴我,比如孩子父母的情況,梁州還有什麼親戚呀,越具體越好,或許有一天真能找到這個孩子呢。”

“那、那好。”凌清揚有些激動瞭,“若是能找到她,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管花多大代價,我都會補償的。”凌清揚顯得有些不能自持。她一下子握住瞭何雨的手,久久沒有松開。那手心全是汗,帶著體溫的傳遞,綿軟而輕柔。

何雨聽得心中暗笑:這哪是為別人找孩子,分明是找自己的孩子嘛。看來,再精明的人,遇上親情至愛都會露出真面目來的,可這自稱姚霞的洋太太怎麼會有梁州城的孩子呢,真是匪夷所思。

《污點(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