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年後第一天開店,要做的功夫不少。

斬雞拜完神,周涯給員工們發開年紅包。

受年前那事的影響,大傢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不知今晚會不會有人再來鬧事。

而且這件事在鎮上已經稍微傳開瞭。

話語很容易在口口相傳中變瞭味,明明他們是受害者,可也很容易讓別人覺得來他們店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烏煙瘴氣。

阿豐忿忿:“反正再來一次的話我就跟他們拼瞭,大不瞭再進去蹲多一次!”

周涯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你再給我瞎說?”

“哎哎哎……打人不打頭……”

“你腦子都是水,幫你拍掉一些。”

見自傢老板老神在在,眾人也放松瞭許多,開始各幹各活。

張秀琴今天一直沒怎麼開口說話,看向周涯的目光閃爍。

等到三點多一筐筐啤酒送來,周涯出來幫忙整理酒水,張秀琴趁旁邊無人,找到機會跟他說話:“周涯……”

周涯“嗯”瞭一聲,示意她繼續說。

張秀琴有些吞吐:“方瓏怎麼今天沒來啊?”

周涯抬眸:“她昨晚睡太少,我讓她下午多睡一會兒,傍晚再過來。”

若擱以前,這句話聽著沒什麼毛病,像兄妹情深。

但今天張秀琴聽出瞭不同的情緒。

她從來不是婆婆媽媽的性格,尤其年輕時,她其實和方瓏的性子很像。

可一對上周涯,她總會不知不覺把自己放軟放低,做事說話都不那麼強勢。

——周涯的前女友屬於溫柔婉約類型的姑娘,而周涯光站在那裡就是硬漢,張秀琴以為,他喜歡小鳥依人的女友。

原來不是。

張秀琴嘆瞭口氣,決定不再偽裝自己。

她直切主題:“周涯,你很喜歡方瓏吧?”

周涯一頓,紅色啤酒筐沉甸甸,擱下時玻璃瓶擦碰出聲音。

他直起身,大膽承認:“對。”

張秀琴心中明瞭:“……不是傢人的那種喜歡,對吧?”

周涯很快“嗯”瞭一聲。

張秀琴淺笑,掐滅瞭心裡最後的火花,緩聲道:“昨晚我也在‘88’。”

周涯忽然就明白張秀琴為何會突然找他說話。

張秀琴低頭沒看他,繼續陳述:“我那時候在大堂等位,瞧見你和方瓏從裡頭走出來,想跟你們打招呼來著,但……”

但她看見方瓏牽著周涯的手。

而周涯也乖乖讓她牽著,跟在她後頭走。

張秀琴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涯,一身鎧甲都卸下來瞭,溫柔內斂,和平時人前的剛硬模樣天差地別。

倒不是說兄妹之間一定不能牽手,世間沒有這個規定。

可張秀琴那瞬間覺得,他們兩人的世界裡,那一刻隻能看到彼此,容不下其他人。

終於卸瞭心頭大石,張秀琴長籲一口氣,看向周涯:“那你們現在,還是兄妹關系?”

周涯沒有一絲不耐,相反,他認真回答:“是兄妹,也不是兄妹瞭。”

張秀琴早已猜到:“你們打算公開嗎?”

“不會刻意宣佈。”周涯一手撐著酒水櫃,想瞭想,說,“還是以方瓏的意願優先,她如果不想太高調,我會配合。”

周涯之前不敢在方瓏面前顯露心意,是因為他擔心,如果方瓏對他沒有男女方面的感覺,那他倆之間的關系會變得尷尬。

如果因此連兄妹都沒得做,周涯寧願一直裝聾作啞。

二來小鎮閑話多,尤其男女之事極其“受歡迎”。

誰傢男人嫖娼被老婆打,誰傢寡婦有瞭新歡,成瞭大傢喜聞樂見的話題。

如果他和方瓏交往的事被人知道,估計不出三日,就會成為大夥兒茶餘飯後的碎嘴八卦。

他自己是無所謂,但他聽不得方瓏被編排的閑話。

一句都不行。

就像昨晚在ktv,他隻想把江堯那張爛嘴撕掉。

“好,我會替你們保密的。”

張秀琴拂瞭拂波浪卷發,忽的笑得明艷,“不過我也沒什麼機會和別人講你們的八卦,我打算下個月離開庵鎮瞭。”

周涯略微訝異:“你要走?”

“對,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我那堂妹麼?原來小姑娘挺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去大城市闖闖,我打算和她做個伴。”

“打算去哪兒?”

“珠海或東莞吧。”張秀琴聲音低下來,意思倒是直白,“而且我年齡不小瞭,既然你已經有瞭喜歡的人,那我也就不在這賴著瞭。”

周涯沒再留她,點點頭:“行,那我提前先祝你一切順利。”

張秀琴淡淡一笑:“謝謝。”

傍晚,大排檔早早亮瞭燈。

晾涼的魚飯一筐筐搬出來,和生醃們一同亮相於燈下,碼放得整齊。

後廚在做最後的備料,方瓏也忙著給騎樓下的桌子裹塑料桌佈。

今晚風有點兒大,桌佈一直被拱起吹開,她費好大勁才綁好一張。

張秀琴走過來:“我來幫你。”

“耶,謝謝姐。”

“客氣。”

兩人配合,很快把其他幾張桌子都裹好桌佈。

張秀琴突然開口:“方瓏,對不起。”

方瓏一怔,滿臉疑惑。

張秀琴坦誠道:“除夕前那晚,你給那群人送酒的時候,我有預感可能會出事,但我沒過來幫你。”

她也認識方瓏有幾年時間瞭,和大排檔的其他人一樣,大傢都當她妹妹看待,所以那晚出瞭那種事,張秀琴一直如鯁在喉。

明明她自己賣酒的時候,最害怕這種客人。

她再次向方瓏道歉:“抱歉,讓你遇到不好的事。”

“天,嚇我一跳!你這麼嚴肅,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方瓏笑瞭笑,“那破事我早就甩到九霄雲外啦,你也別放心上。”

張秀琴能理解周涯為什麼會喜歡方瓏。

女孩敲碎酒瓶擋在周涯面前的畫面歷歷在目,那一刻張秀琴就知道,誰都走不進周涯的心裡瞭。

他心裡的那個位置,會一直被方瓏占據。

成年人會在許多個瞬間停下來,思考猶豫那麼幾秒。

說這是長大換來的成熟。

方瓏是不夠成熟,但正正因為這種孩子氣,她擁有許多人都已經缺失的勇氣。

張秀琴很羨慕她這種“勇”。

這一晚,大排檔生意極好,比過年前還熱鬧。

桌子總是滿的,上一波客人結賬,還沒來得及清理,已經有下一波的客人坐下。

周涯今晚把後廚交給其他廚子,自己在冷攤上負責斬鹵味和生醃。

方瓏總忍不住偷偷瞄他。

大冬天的,他穿件短袖,還能滿頭大汗。

刀起刀落,銀光爍爍,每個動作都幹凈利落。

還不愛說話,點點頭,揮揮手,其他人就知道要送去哪兒。

唔……好吧,不得不承認,幹著活的周涯是還蠻有型的。

十點多的時候,來瞭一桌客人,是任建白領著一幫同事來吃宵夜。

周涯有些意外,問任建白:“你怎麼沒跟我說你要來?”

任建白搭他肩,一副老熟人的樣子:“哎呀,來給我好兄弟撐場子,不必多言。”

“熱死瞭,滾滾滾。”

周涯嘴裡嫌棄,但還是把酒水櫃上私藏的茅臺拿瞭下來,給瞭任建白,“拿去和同事一起喝。”

任建白佯裝驚訝:“周老板,這可使不得,我們是人民的好公仆,不能收受群眾利益的。”

周涯笑罵:“不要拉倒,還給我。”

不用任建白多說,周涯明白他的用意。

包括今晚來幫襯的街坊,許多都是老主顧帶著一傢大小來吃飯,給予他無聲的支持。

很多小鎮青年翅膀長瞭兩根毛就恨不得往外飛,但周涯恰恰相反。

他沒什麼崇高理想、遠大志向,他就想在這個小鎮裡紮根。

紮根,往下深深紮根。

小時候,有些小孩知道他是棄嬰,會問一些讓他厭煩的問題。

例如,你想不想找到你的親生父母。

例如,如果親生父母來找你瞭,你要不要跟他們回傢。

他選擇閉口不言,因為他那時候還無法確定自己心中所想。

如今若有其他人再問,他便會答,不想,不會。

這裡就是他的傢。

夜深瞭,店裡依舊熱鬧,碰杯聲不斷。

周涯站在騎樓下抽煙。

望著一室煙火,也許是被煙熏過,他的眼眶有些許濕潤。

方瓏走過來,趁沒人註意到他倆,用腦袋撞瞭下周涯的手臂:“喂,你怎麼啦?”

周涯低頭看她,胸腔裡的情緒翻湧得更猛烈瞭。

他把指間還剩一半的香煙彈向下水道蓋,不顧其他人,牽住方瓏的腕子,帶著她往旁邊小巷走。

男人步伐很急,方瓏幾乎得小跑起來。

她皺眉壓著聲音問:“發生什麼事啊?!”

周涯不出一聲,走到自己的摩托旁才松開她。

方瓏還沒站穩,就被周涯抱到摩托車油箱上打側坐著。

墻上壁燈一直沒有人來修,時明時暗,伴隨著“滋滋”電流聲。

周涯的聲音也好似過瞭電:“想吻你。”

方瓏一雙杏眸睜得圓又大,一口氣含在喉嚨裡,吻已經落瞭下來。

周涯來勢兇猛,方瓏一時承不住,推他打他都無用。

過瞭會兒,她伸手抱住他,輕輕扯著他背上的衣服。

巷口方向甚至還能聽到阿豐哈哈大笑的聲音,他們兩人躲在暗巷,偷三分鐘的吻。

夜風寒涼,但兩顆心,越來越燙。

《裝聾作啞(月下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