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可他是這樣說的。」
「這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事,史達琳。我當時看到了也沒有覺得驚訝。我本來也該說這種事是罕見的,可後來出了個蒙格爾案,還記得那案子嗎?那女的被剝了頭皮?這之後又有兩三個人一味模仿。報紙呢,只要玩到貼有野牛比爾標籤的消息,就不止一次地強調說,這名兇手不取人頭皮。後來的事兒就不奇怪了——他很可能依著報紙宣傳的樣子去做。萊克特是在猜測。他沒有說事情什麼時候會發生,所以他永遠也不會錯。如果我們逮住了比爾而他並沒有剝人頭皮,萊克特又可以說,我們剛好在他要剝之前將他拿獲了。」
「萊克特醫生還說野牛比爾住在一棟兩層樓的房子裡。這個我們一直還沒有查,你覺得他為什麼這麼說呢?」
「這倒不是猜了。他很可能是對的,而且他還可以告訴你為什麼。不過他想以此來戲弄你一下。這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唯一的弱點——他必須讓人覺得他精,比任何人都精。他這麼做已經有好幾年了。」
「你說過不明白就問——呃,這點我得請你解釋一下了。」
「好的。被害者中有兩個是被吊死的,對吧?繩索印子高高的,頸部脫位,絕對是吊死的。萊克特醫生從自身的經驗知道,史達琳,一個人要違背另一個人的意願強行將其吊死是很難的。人們在球形門把手上就能吊死,那是他們自己要上吊,這很簡單,往下一坐就行,但要吊死別人就難了——即使他們被捆綁著,只要腳能碰到什麼幫一下,就會想辦法將腳夠到地上去的,梯子很嚇人,受害者不會盲目地就往上爬,要是看到套索就肯定不會爬了。要做成就是上樓梯井。樓梯是常見的,告訴她們你帶她們上樓用洗手間,隨便說什麼吧;拿塊罩中蒙住她們的臉往上走,迅速將套索套住頭,然後猛地一腳將其從最上面的一級樓梯踢下;那繩索一端是繫在樓梯頂部平台的護欄上的。這是在室內唯一的一個好辦法。加州一小子都將這做法普及推廣了。比爾要是沒有樓梯井,他就要用別的辦法來殺死她們。現在你把那些名字給我,波特那位主要代表,還有州警那傢伙,那位高級官員。」
史達琳在她的筆記本裡找到他們的名字,用牙齒咬著一支筆形手電照著,將名字念了出來。
「很好!」克勞福德說,「你和熱線聯絡時,史達琳,每次都直呼警察的名字,讓他們覺得光榮。他們聽到自己的名字,對熱線就會變得更加友好,榮譽感有助於他們記得一有情況就給我們打電話。她腿上那處燙傷在你看來表明了什麼?」
「這要看是不是死後造成的。」
「要是呢?」
「那他就有一輛可以封閉的卡車或廂式運貨車或客貨兩用轎車,某種長長的車子。」
「為什麼?」
「因為她小腿肚的後部都被燙傷了。」
他們來到聯邦調查局新的總部前的第十號大街和賓夕法尼亞大街;還沒有人稱這樓為J.埃德加·胡佛樓。
「傑夫,你就讓我在這兒下車。」克勞福德說,「就這兒,別往裡開了。呆在車裡,傑夫,只要把行李箱打開就行。過來說給我聽聽,史達琳。」
她和克勞福德一起下了車。他從行李間取。回自己的數據傳真機和公文包。
「他將屍體拖進大小夠讓它伸直仰躺的什麼東西裡。」史達琳說,「她小腿肚的後部要能平放在排氣管上面的地板上,這是唯一的辦法。在像這樣的汽車行李箱裡,只有把她的身體蟋曲側放才行,所以——」
「是,我就是這麼看的。」克勞福德說。
她這時才意識到,讓她下車來是為了能同她私下說話。
「我當初跟那位代表說我和他不應當著女人的面交談,那麼說把你給激怒了,是不是?」
「當然啦。」
「那只是放個煙幕,我是想和他單獨接觸一下。」
「那我知道。」
「行了。」克勞福德砰地一下關上行李箱,轉身離去。
史達琳還不能就此罷休。
「那可是事關緊要的,克勞福德先生。」
他又轉過身向她走來,手裡東西滿滿的,又是傳真機,又是公文包。他全神貫注地等她說。
「那些警察知道你是誰。」她說,「他們是看你行事的。」她站著不動,聳聳雙肩,攤攤雙手,情況就是這樣,沒錯。
克勞福德掂量了一下,還是他那冷冷的樣子。
「提醒得很及時,史達琳。現在動手去查那只蟲子吧。」
「是,長官。」
她注視著他走開去。一個中年人,身上壓著滿滿的案子;飛來飛去弄得邊幅不整;在河堤辦案搞得袖口上全是泥;這時正回家去,回家去做他原本在做的一切。
為了他,這時就是把命搭上她也願意。克勞福德了不起的本事之一就在這裡。
第14節
史密森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關門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但克勞福德事先已打過電話,所以有一名保安在等著,讓克拉麗絲·史達琳從憲法大街的人口處進了門。
關閉的博物館內燈調得暗暗的,空氣沉寂。只有南太平洋上一位酋長的巨型塑像面對人口處站著,高到微弱的天花板頂燈足以照亮他的臉。
領史達琳進去的是位大個子的黑人,一身史密森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保安人員整潔的裝束。他抬起臉看電梯燈時,她覺得這人跟那酋長長得相像。她走了一下神,恍餾之中感到片刻的輕鬆,彷彿痙攣得到了按摩一般。
在被做成標本的大象上面的第二層,樓面巨大,不對公眾開放,人類學部和昆蟲學部共同設在這裡。人類學家說這兒是四樓,昆蟲學家認為是三樓,農業部有幾位科學家則說他們有證據證明這是六樓。這老樓有那麼許多擴建部分與分支機構,所以也就各說各有理。
史達琳隨保安進入迷宮一般的昏暗的走廊,靠牆高高堆放著一木箱一木箱人類學的標本,只有那小小的標籤表明其中裝的是些什麼東西。
「這些箱子裡可是成千上萬的人哪!」保安說,「四萬個標本。」
他用手電照著尋找辦公室的號碼,一邊往前走,一邊將手電光打著那些標籤。
陳列迪雅克人背嬰兒的布兜以及迪雅克人用於慶典場合的頭骨讓位給了蚜蟲,他們因此離開人類學部,來到了時代更久遠、更有秩序的昆蟲世界。這兒,漆成灰綠色的金屬箱子成了走廊的牆。
「三千萬隻昆蟲——蜘蛛還不算在內。別把蜘蛛和昆蟲混為一談。」保安忠告說,「搞蜘蛛的人會因此衝你直跳腳的。那邊,亮著燈的那間辦公室。別自己就出來。要是他們不說帶你下去,給我打這個分機號碼,這是保安室。我會來接你的。」他給她一張卡片後就走了。
她來到了那被做成標本的大象上面高高的圓形大廳陳列室,這是昆蟲學部的中心,亮著燈的辦公室就在那邊。門開著。
「走啊,皮爾奇!」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興奮地在尖叫,「我們走這兒。走啊!」
史達琳在門口停了下來。兩個男人坐在實驗室的一張桌子邊正在下棋。兩人都三十歲上下,一個黑頭髮瘦個子,另一個胖乎乎紅鬃毛。他們的全部心思似乎都在棋盤上。是否注意到了史達琳,他們沒有表示。是否注意到了那身軀龐大的獨角仙正穿行於棋子中間慢慢爬過棋盤去,他們也沒有表示。
接著就是這獨角仙爬過棋盤的邊緣去了。
「走啊,羅頓!」瘦個子即刻說。
胖子動了他的象,立刻將獨角仙調頭,讓它開始朝另一個方向再吃力地爬回。
「如果獨角仙只抄近路不繞彎,那時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呢?」史達琳問。
「那當然是結束了。」胖子大聲說道,頭都沒抬。「那當然是結束了。你怎麼玩?你是叫他爬完整個棋盤嗎?你跟誰玩,樹懶嗎?」
「特工克勞福德打電話交待的標本在我這兒。」
「不能想像我們怎麼沒有聽見警笛聲!胖子說,「我們一晚上都在這兒等著給聯邦調查局鑒定一隻蟲子。我們只搞蟲子,沒有人說到什麼特工克勞福德的標本。他的標本他應該私下裡給他的家庭醫生看。走啊,皮爾奇!」
「你們要例行的一整套公事我願意換個時間來請教,」史達琳說,「可這事兒緊急,所以我們還是現在就做吧。走啊,皮爾奇!」
黑頭髮的那位扭過頭來看看她,見她拿著個公文包斜靠在門框上。他把獨角仙放到一隻箱子裡的什麼爛木頭上,再用生菜葉蓋好。
他站起來以後個子還是蠻高的。
「我叫諾伯爾·皮爾切」他說,「這位是艾伯特·羅頓。你要鑒定一隻昆蟲?我們樂意為你效勞。」皮爾切有一張長長的和善的臉,可他的黑眼睛卻有點像巫師的眼,兩隻生得也太靠在一起,其中一隻還有點斜視,會單獨去捕捉光線。他沒有主動要握手。「你是……」
「克拉麗絲·史達琳。」
「我們看看你的東西。」
皮爾切拿起小瓶子對著燈光看。
羅頓也過來看。「哪兒發現的?是你用槍打死的嗎?它的媽咪你見著了嗎?」
史達琳想到,要是用胳膊時在羅頓下巴的鉸合部猛地給他來一下,對他又有多少好處。
「噓——」皮爾切說,「告訴我們你這是在哪兒發現的?它是不是附在什麼東西上——嫩樹枝啦或者葉子上——還是在土壤裡?」
「我知道了,」史達琳說,「還沒有人跟你們說起過。」
「主任請我們晚上等著不要睡覺,給聯邦調查局鑒定一隻蟲子。」皮爾切說。
「是命令我們。」羅頓說,「命令我們晚上等著不要睡覺。」
「我們一直都在為海關和農業部做鑒定。」皮爾切說。
「可也不是在深更半夜。」羅頓說。
「我需要告訴你們牽涉到一樁犯罪案的幾件事兒。」史達琳說,「只有你們保守秘密直到破案我才可以對你們說,這很重要,意味著幾條人命,而我也不光是說說而已。羅頓博士,你能不能鄭重地跟我說你會尊重機密?」
「我不是博士。還得要我簽什麼保證嗎?」你言而有信就用不著。這標本如果你們要留下倒是得簽,就這樣。」
「我當然會幫你的啦。我並不是不關心。」
「皮爾切博士?」
「是真的。」皮爾切說,「他並不是不關心」
「保密?」
「我不會說。」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