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節


這聲音一遍又一遍,一邊讓我鬥志昂揚,一邊則讓我心生恐懼,本我的意志在瞬間出現,一滴精血湧入心頭,將其強行壓下。我曉得這東西就是當年茅山清池宮的觀星台前,師叔祖李道子與我所講起的心魔,當我被心中的魔頭給控制和引導的時候,我便也不再是我,不再會有什麼十八劫,而這世間也將不再有陳志程。
死亡的恐懼讓我控制著這股奔湧的力量,而對於敵方的憤怒和痛失戰友的悲哀卻又有縱容之意,我腦海一陣翻騰,這時瞧見被我一掌擊中的小觀音朝著身後的蟲屍祭壇飛跌而去。
彌勒所站立的這處祭壇完全就是由那蝗蟲堆積而成,而裡面既有死屍,也有活物,呈現出凸型小丘模樣的祭壇表面不斷蠕動,宛若活物,當小觀音跌落其中的時候,祭壇之上的彌勒所舉行的儀式卻是進行到了至關緊要的時刻,被這般猛然一撞,整個祭壇都開始發抖了起來,而這時從那渾濁泛黃的河水之中,陡然躍出了一條肉眼看不到,但是氣場可以感受的氣態長龍來,嘴角大大張開,發出了無聲的嘶吼,朝著這邊猛然撲來。
整體的先後順序,是彌勒揚手,聲音高亢入雲,接著河水異變,氣龍跨空而來,緊接著小觀音狠狠地撞在了那無數蝗蟲組成的祭壇之上。
轟!
沒有聲音,但是我的靈魂深處,卻有一股巨大的爆響,它不但充斥了整個空間,連我心頭怒吼的那股力量也被震懾住了,接著我「瞧見」那股氣龍蠻橫地撞到了那祭壇之上,偌大的祭壇頓時就缺了一大半,憑空蒸發。蒸發之後的祭壇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旋轉不定的光圈,這光圈不停蠕動,但見天際之上有無數宛若螢火蟲一般的光點,朝著這邊傾瀉而來,一時間宛若漫天璀璨的銀河,場面讓人十分震撼。
這般瑰麗而詭異的畫面,著實壯麗,然而弄出這景象來的彌勒卻沒有半點得意,當他瞧見小觀音跌落到了祭壇裡來的時候,痛苦地跪倒在地,大聲喊道:「不!」
他這話兒喊出來之後,身子瞬間移動,攔在了那條透明氣龍的鋒芒之前,雙手前伸,猛然頂住了這靈脈的轟擊。
彌勒乃區區一個凡人,而他通過秘法召集而來的那透明氣龍,卻極有可能是傳說中黃河龍脈的具象化存在,按照他的計劃,估計是要借助這樣的力量,將身下祭壇的所有蝗蟲都給瞬間蒸發的,此刻為了誤入其中的小觀音,他卻也硬著頭皮,中斷了這個計劃,並且頂在了那透明氣龍的龍頭之前。
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地希望彌勒能夠成功。
儘管此時此刻,他是我的敵人,是導致我眾多兄弟折損的幕後兇手,但我卻終究還是希望他能夠頂住那氣龍的攻擊。
因為他擋住了,小觀音才有可能得活。
很矛盾的心態,而就在我患得患失的時候,彌勒雙手平推,硬生生地頂住了這透明氣龍的傾天之力,我感應到了這頭傳說中的龍脈具像在一陣滔天憤怒之後,尾巴一甩,開始逐漸地消融在了氣場之中。然而這透明氣龍不見了蹤影,但是它化出來的光圈卻仍在,而且漫天的氣息聚集在了這其中,接著化作一道瑩白細線,朝著祭壇一處角落激射而去。
這光圈,到底是在做什麼?
祭壇被氣龍轟擊過後,搖搖欲墜,而當其消失無影之後,便直接倒塌下來,我也終於瞧見了那光圈淨化過來的細小光線,到底是落到了什麼地方。
我看到了胖妞。
我能夠感受到那光線之上純粹的靈魂能量,曉得被這樣的灌注,修為定然會得到一個質的飛躍,它倘若是落在了彌勒身上,我或許還能夠理解一點,然而當我瞧見接受這道光線的那個瘦小身影,居然是胖妞,頓時就是一股寒意湧上了心頭來,再仔細一看,卻見胖妞的臉上無喜無悲,像個和尚一般跏趺而坐,即互交二足,將右腳盤放於左腳上,左腳盤放於右腿上的坐姿。
那光線並沒有照在胖妞的頭頂,而是落入它張開的嘴巴裡,而在它的嘴中,則露出了一對黝黑如墨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
當瞧見了這副場景之時,我終於明白了,那對小眼睛的主人,應該就是彌勒連番製造數起蝗災所要培育的對象,而可憐的胖妞,恐怕已經淪落成了彌勒培養神秘蠱蟲的鼎爐了。
這傢伙,他怎麼可以這樣?
我心中憤怒不已,而此刻抱著昏迷小觀音的彌勒也是一肚子怒火,環視一圈,目光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來,搖頭說道:「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卻沒想到你最終還是找上了門來,這是我低估了你,也怪風魔那個傢伙太過於自信得意——籌謀數年,沒想到最終毀於你的手裡,看來我不應該答應老王和小觀音的要求,直接將快速成長起來的你,給扼殺在萌芽狀態才對……」
彌勒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然而我看到了他抱著小觀音身軀時顫抖的雙手,以及逐漸寒冷的目光,卻能夠感受得到他的憤怒,當下也是咬著牙,將手中的劍一舉,朝著彌勒喝道:「彌勒,我說過,你千萬別栽在我的手裡,要不然我會讓你後悔的!」
彌勒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低著頭打量小觀音的臉容,越看越生氣,秀氣好看的臉上平白生出了許多憤恨來,猛然抬起頭,衝著我說道:「小觀音對你這麼好,沒想到你卻下次毒手……」
我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胖妞那兒去:「不對,害了小觀音的是你,是你將她牽扯到這件事情來的!」
抱著小觀音的彌勒在剛開始的憤怒之後,突然又回復了平靜,見我朝著胖妞走了過去,臉上擠出了冷漠的笑容,揚聲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恨我,是因為這個小猴子麼?當初我在中安邊境遇到它的時候,它似乎一直在急切地找尋著某個人,那焦急的模樣啊,我至今難忘。不過它是我所見過的鼎爐裡面,最好的一個,這樣珍稀的東西,我肯定是不能放過的,對麼?於是我使了手段,將它收入囊中,直到後來才知道它曾經是你養的——就因為這個,對不對?」
我終於從彌勒的口中得到了這般確切的答案,當下也是心情激盪,指著彌勒厲聲喝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彌勒開心地笑了,對著我說道:「因為這個世界上,我比懦弱的你更有資格擁有它——它不屬於這個世界,它是魔道的護法,從頭到腳都充滿了征服的力量,這樣的生物不應該只是拿來耍猴戲,而是應該拿起手中的棒子,敲碎任何敵人的頭顱……」
似乎因為計劃的失敗,而使得彌勒開始對我心生殺機,所以他才格外坦白,我看著靜坐蟲屍之上的胖妞,平靜而安詳,很難想像得到它這些年來,跟著彌勒,到底經歷過了什麼,不過我決心不能讓彌勒再有控制胖妞的機會,當下也是心中默算著自己與彌勒之間的距離,一邊防備著彌勒,一邊朝著胖妞的方向移動而去。
我隨時等待著與彌勒這個宿命般的敵人交手,然而一直到了我即將接近胖妞的時候,他依然是緊緊抱著小觀音的軀體,沒有任何異動。
然而我卻瞧見了他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來。
不對!
我心中一跳,朝著彷彿睡著了一般的胖妞瞧去,卻見這小猴子從口中吐出了一道金光,朝著上方飛去,而它則從脖子那兒摘下套筒,灌足勁道,一棍子朝著我當頭打來。
第七十七章木秀於林
胖妞這一棍子打得堅決無比,有種一往無前的氣勢,陡然而起,行雲流水,那速度著實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儘管我能夠想像得到它會出手,但是卻也沒有想到會這麼狠厲,剛剛反應過來,那棒子就已然臨到頭頂之上來。
這一棍而下,我下意識地揮劍來擋,結果兩者交擊,便感覺劍身之上傳來了讓人手臂發麻的巨大力量,要不是我下意識地用土盾將力量給轉移到了腳下的土地去,說不得就要給這麼大力的棒子給砸得連連後退了去。不過我撐過了胖妞這驚天一棍,還沒有回過神來,那小猴子又仗著自己體型短小精悍,敏捷無比,一個跟斗落地之後,再次揮棍襲來。
胖妞用的這一套棍法,依舊還是沿襲自努爾的苗巫十二路棍法,但是依照著它本身的情況又做了許多改動,顯得凌厲了許多。
胖妞殺得凶悍,不過像它這般的小猴子,講究的就是一個「劍走偏鋒」,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然而在對它熟悉無比的我面前,只不過是些許麻煩而已,我一邊拿劍應付著胖妞,一邊回過頭來打量彌勒,卻見這冷酷的傢伙將小觀音放到在了一片平整的土地上,接著開始給她檢查了起來。
在此之前,彌勒曾經交代過小觀音,說任何人都不能碰到這祭壇,這裡面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這裡面的原因,除了不想受到打擾之外,最主要的問題是彌勒想要通過借助龍脈具象的力量,將這一座完全由或者生、或者死的蝗蟲組成的祭壇給直接撞擊氣化,用來構建我們頭頂上面的那個光圈,而通過那光圈,將所有蝗蟲細小的靈魂給凝聚在一起來,繼而將力量轉嫁到藏身於胖妞體內的那道金光之中,只可惜這計劃被我突然的出現弄壞了,小觀音跌落祭壇,彌勒強行扭轉方向,但也只是能夠將其性命給保了下來,代價則是目標只完成了一小半,而且小觀音依舊受了影響。
法陣或者玄學的事情,很多時候,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彌勒能夠在自己的目標和小觀音的性命之間做出這樣的抉擇,我也終於能夠感受到小觀音先前的猶豫。
儘管她也許能夠感受到彌勒對她所說的,並不一定是真,但是她卻依舊選擇偏向了彌勒。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彌勒與她的感情,實在是太過於深刻,以至於在最終抉擇的時候,她終究還是聽從了自己內心之中的聲音。
彌勒檢查過了一會兒,再次抬起頭來看向我的時候,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之中終於充滿了憤怒,他的手一揚,立刻出現了一個與降龍伏虎一般打扮的光頭男子,守在了小觀音身邊看護著,而他則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了我的跟前,寒聲說道:「你倘若是針對於我,我大概是不會這麼生氣的,因為情緒於我,不過只是負擔,但是小觀音因為你而變成了這麼一副模樣,那麼就是別人能容,我也不可能留你活著下去了!」
這話兒說完,彌勒將手一舉,從他的體內發出了一種類似於努爾腹語一般的聲音:「所有人,朝我這邊集中!」
彌勒一聲令下,所有還在外圍絞殺糾纏的部下紛紛朝著這邊移動過來,而徐淡定則帶著人對剛才殺害張良馗的那幾個人銜尾追殺,誓要報得此仇不可。我們這一方僅僅只有數人,而對方卻有著數十人,小蛇咬大狗,這樣的場面著實讓人驚異,不過卻也體現出了特勤一組那一股堅韌不折的勁兒來。
當以降龍伏虎為首的彌勒部下聚集在殘破的祭壇跟前時,跟隨著我而來的徐淡定、小白狐兒、張大明白、張勵耘和布魚五人也集中在了我的身後。
想當初,特勤一組初臨魯東,兵強馬壯,雄心勃勃,然而此刻,張世界和張良馗相繼戰死,張良旭重傷失蹤,趙中華重傷被送入醫院,努爾被追殺、不知蹤影,林豪所幸是被留下看守俘虜,沒有跟來,要不然以他的修為,在這樣激烈的戰鬥中估計也逃脫不了一個「死」字。我餘光掃量剩餘的眾人,瞧見大家都已經顯露出了疲態,傷痕纍纍,而反觀彌勒一方,卻是以逸待勞,一副氣吞八方的姿態。
儘管我將彌勒期待的局面給攪得一片混亂,但是我卻因為太過於冒進,而身陷險地,此番一戰,我身後的眾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夠活下去。
太莽撞了啊!
想到死亡,我心中沒有恐懼,但是卻充滿了濃濃的不捨。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