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節


當然,這些都是茶語飯後的閒話,我問起尚晴天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跟這位讓人驚歎的洛飛雨小姑娘走在一起,他便笑了,說他跟洛飛雨沾親帶故,有點兒親戚關係,雙方也是偶遇,於是相邀一同遊玩而已。
問及我接下來的行程,我搖頭表示不知道,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有意前往更廣闊的天地去見識一番的,不過我雖然並不在官場了,但是有一些規矩卻不得不遵守,譬如出國,這個必須要得到有關部門的批准才可以,而且手續十分繁複,倒也沒有意圖,但聽到他這般一說,倒也挺想去台灣那片土地上面看一看的。
尚晴天聽到了,當即對我發出了邀請,說倘若真的有一天我去了台灣,他便給我當導遊,阿里山、日月潭、孔子廟、台北故宮……地界雖說是小,但是可玩可看的地方其實還是蠻多的,特別是台北的小吃夜市,以及熱鬧的街區,都是蠻值得一看的。
一頓飯談了許久,不過大多時間都是我與尚晴天說話,那個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洛飛雨就像跟著鄰居家哥哥出來混飯的小姑娘,除了偶爾地與小白狐兒講兩句話之外,顯得格外的安靜,夜幕降臨,尚晴天起身結賬告辭,而我也沒有多留,畢竟雙方雖然頗為投緣,但畢竟並不是一路人,故而大家就此別過。
瞧見兩人的離開,在旁邊一直都不怎麼聊天的小白狐兒突然對我說道:「哥哥,我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很獨特的氣質。」
我訝然,問她說道:「哦,什麼氣質?」
小白狐兒撓著頭說道:「我也不懂,不過這種氣質我從你、那個壞蛋彌勒和努爾大哥身上也感覺到過,總結來講,那就是日後必然成為一代英雄、或者梟雄的氣質……」
我搖頭笑笑,並不說話,沒想到小白狐兒那是道心通透,當年的這話卻是一語成讖,實在是讓人詫異,不過這都是後話,暫且擱下不談。
我們在德州待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踏上行程,事實上這一路走來,我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地,基本上是走到哪兒,就算是哪兒,並不會做一個詳細的計劃出來,而到了德州之後,小白狐兒提議說不如東進,重回東營,去祭奠一番犧牲在黃河口邊的戰友。她的提議得到了我的贊同,東營蝗災一案是我人生中的轉折,從春風得意到分崩離析,僅僅只用了幾天時間的功夫,我不但失去了相伴數年的戰友,還永遠失去了一生的兄弟努爾。
不但如此,曾經與我一見如故的小觀音也自刎而死,這樣的慘劇每每回想起來,我都夜不能寐,這也正是促使我最終做出了跳出局中的決定,準備趁著自己還未老去,多認識一下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
過幾日,我們重新回到了黃河口鎮,來到了當日戰鬥過的那片河灘,經過這兩個月的時間,這裡已然不見當初蝗蟲遍地的景象,荒涼的河灘之上風聲呼呼,海風從渤海灣中徐徐吹來,沒有人知道兩個月的某一天,曾經有一群人為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面的人們,將自己的年輕的生命給奉獻出去。
秘密戰線便是秘密戰線,它永遠都藏在人們所瞧不見的黑暗之中,為著尋常人安穩寧靜的生活而默默奮鬥著。
隱秘而偉大。
我在黃河入海口待了三天時間,第一天祭奠死去的戰友,枯坐一日,體會人世間的離別之苦;第二天觀海,看那濁水與蔚藍交接之線,相互融合而成一體奇觀;第三日看沿途蘆葦蕩與漫長海堤,賞萬鳥翔集,體會生命的活力與張揚之美。三日過後,心中隱隱有些許頓悟,卻終究捉摸不得,便不再停留,逆流而上,沿河西進,過東營而不入,走濱州,至泉城,南下泰安,登高看泰山之寥廓,路過陰陽界風景區,隱隱覺得似乎有大拿鎮守,然而仔細一觀,卻又不得聞。
魯東四雄,孔府、岱廟、嶗山和八連營,都是當世間鼎鼎有名的角色,那岱廟便在這泰山腳下,能夠給我這般感覺的,想必便是那岱廟之人,不過人家既然不肯出來相見,我也不強求,只是當做擦肩而過,緣分不到而已。
過了泰安,繼續西進,差不多走過了魯東大半個境內,一路上的山山水水給人予無數的感悟,我和小白狐兒基本上都是靠著一雙腳走過來的,沒有用到任何現代的交通工具,鞋都磨爛了兩雙,在野外餐風飲露,渴了就喝點兒生水,餓了要麼就買點兒饅頭,要麼就摘點兒野果,實在饞了,便大大方方地找一處不錯的酒樓,點當地的招牌菜,可勁地吃,修行者都是大肚漢,倒也不會有多浪費。
不過這般闊綽的日子,一直走到了八朝古都開封,便算是到了盡頭,望著巍峨的古城牆,小白狐兒流著口水,非要拉著我去吃那著名的棒棒雞和開封拉麵,然而我數了數錢包裡面的鈔票,卻發現我從京都帶來的錢基本上已經揮霍光了,別說是那有名的小吃,便算是路邊的麵攤兒,我們都吃不起了。
小白狐兒花錢大手大腳,而我又不是一個會精打細算的人,自然也不曾算計這些,而這行走江湖之人,錢財也從來不是無中生有的,都是有著一些生財之道,有的吃了官飯,有的則傍上了財主,便比如名動江湖的一字劍,他也在擅做買賣的慈元閣那兒掛了個供奉職務,當然也有的人打著劫富濟貧的名號,從別人的兜裡面摸些錢財,也能夠混上一段日子。
不過這些我都沒有想法,身為茅山大師兄,好歹也是一專多能,自然不會忘記了身上的手藝,琢磨了一番,我的想法是遊歷天下,總得操持點營生,橫不能一路討飯過去,於是便用藏在鞋子裡的那一點兒錢,去布店扯了幾尺青布,用借來的毛筆寫了兩個大字「算命」,下書曰:「問財問喜,算命得知;結婚合年命,兒童取八字。」
落款依舊兩行字:「鐵齒神算陳,不准不要錢。」
寫完之後,便在開封一處賣古玩舊貨的街道上面挑旗行走,沒想到這招牌剛剛一亮出去,便立刻有人找上了門來。
第十一章明朝弘治澆黃
事實上因為我的面相並沒有太多仙風道骨的感覺,故而一開始將這旗子給挑起來的時候,並沒有得到認可,走在那條叫賣古董、舊物和民俗風物的長街之上,看的人雖多,但是過問的人並沒有多少,大家都是抱著一種異樣的目光瞧著我和旁邊的小白狐兒,覺得奇怪。
不過他們奇怪,也不是沒有理由,畢竟一個風塵僕僕、身穿著老式灰色中山裝的青年帶著一個玲瓏剔透的嬌俏少女,再加上一面龍飛鳳尾、幾近畫符一般的旗旛,著實是有些怪異,俗話說得好,那叫做「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連一點兒仙風道骨的飄逸鬍鬚都沒有,也好意思叫做「鐵齒神算」?
懷著這樣想法的人多著,故而連我保證的那「不准不要錢」都不管用,大家都採取那敬而遠之的態度,遠遠圍觀著。
小白狐兒肚子餓得咕咕叫,一臉鬱悶模樣,終於曉得這會跟著我出來,那算是吃苦了,不過我卻並不著急,挑著這旗旛在長街之上,來回走了三圈,也算是正式登場了,完畢之後,瞧見東門邊那古廟旁邊,有著好幾個算命攤子,有禿頭的和尚,有戴著墨鏡、容貌猥瑣、披著個長袍充道士的算命郎,甚至還有那帶著斗笠絨帽的黃教喇嘛,可謂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我也不管了,自個兒找一地,便坐下去,閉目打起了坐來。
要曉得這算命可是一門真本事,不但需要能掐會算,而且還需要懂得察言觀色,言語誘導,如此方才能夠信服別人,也才能夠讓人乖乖地將兜裡面的錢鈔給掏出來,我初入行,雖有硬本事,但是需要學得還多著呢,可不能就這跟劉老三那廝瞎談幾頓之後,就啥都明白了。
我一邊打著坐,一邊支楞著耳朵聽旁邊那些同行講經布道,運行了兩個周天,突然聽到跟前有人絮絮叨叨,抬頭一看,卻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矮個兒男人,小眼睛,塌鼻樑,一邊眉毛粗,一邊眉毛細,正一臉諂笑地看著我呢,當下一愣,扭頭看了小白狐兒一眼,這小妞兒捂著肚子氣咻咻地說道:「人家叫你大半天了,我價格都給你談妥了,你倒是趕緊醒一下啊?」
價格都談好了——多少錢?
我瞧了一眼那小眼睛,端坐在地,慢條斯理地問道:「求什麼呢?問財聞喜,情感因緣,前塵往事,八字合算,子女取名……只管道來。」
街頭擺攤算命的這些個路子,我閒暇之時,也曾經聽劉老三當做故事一般地講過內中詳情,所以倒也能夠說得順溜,然而那矮個兒男人卻搖頭說都不是,接著又討好地問道:「大師,我就是有難了,想著您能幫著指條明路……」
我別的不問,瞧見他這麼一副模樣,繼續緩聲說道:「有難?哦,我倒是有個好奇,這滿大街的算命先生你都不找,偏偏光顧我這兒,這是什麼原因呢?」
矮個兒男人雖然臉上帶笑,但是愁眉苦臉的,一副倒霉樣,拱手說道:「實不相瞞,老哥我叫李特醫,就是這條街上的老商戶,做古董搗騰買賣的,街上這些個算命先生,我個個都認識,幾斤幾兩,心裡面也大概有個數,我的難處,他們應該是解不了。不過我剛才瞧了一下,大師您這字兒,一看這就知道是有功底的,而剛才您在這兒一坐,我愣是看著好像是虛影一樣,就曉得您這可是有真本事的,這不就眼巴巴地趕過來了麼?」
李特醫竹筒倒豆子,倒是說得清楚,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不愧是搞古董這個行業的,別的不說,看人的眼光倒是蠻準的,雖然不知道小白狐兒跟他談了個什麼價錢,但是我這「大師」的身份,談錢未免過於落入俗套,於是便也不問,點頭說道:「不錯,頭腦清楚,今天開張就你了,說吧,什麼難處,你講來我聽聽。」
「好勒!」
李特醫歡快地應了一聲,左右一看,然後對我說道:「大師,您這兒人來人往,說話都聽不到聲,小店就在前面幾步路,不如您移駕,到我那兒喝杯熱茶?」
我還沒說話,旁邊的小白狐兒便自作主張地替我答應下來:「好呀,好呀,你那裡有沒有什麼吃的啊,我中午飯都沒有吃呢……」
這話兒可是將我們的底細給露出去了,矮個兒李特醫猶豫地看了我倆一樣,然後乾笑著說道:「有,自然是有的,小師傅你要吃些什麼,只管告訴我,我一會兒叫鋪子裡的夥計買去便是了。」他這也不過是句客套話,然而小白狐兒倒也是個自來熟的性子,點頭說道:「這樣啊,那不如你叫人去買點兒小籠灌湯包、桶子雞、棒棒雞、開封套四寶和拉麵,各來雙份就行了——啊,不麻煩吧?」
話都說到這兒了,李特醫也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面咽,強顏歡笑著說道:「不麻煩,很方便的,兩位先跟我回鋪子裡去,其餘的事我叫夥計干就是了。」
在李特醫的盛情相邀之下,我們來到了他的古董店,店面並不算大,不過瞧見櫃檯上面擺著的瓶兒罐兒的,看著倒也蠻有意思,李特醫在門面那兒招呼了一聲,接著帶我們到後面的堂屋飲茶,敬過一杯之後,開始對我說道:「大師啊,我這個問題呢,說起來有點兒複雜,長話短說呢,就是前陣子我去豫南的農村裡面走村竄巷,收購廢品古物,結果從一個村子裡收到一個瓷罐,看著好像是明朝年間的官窯,於是就用低價給買回來了……」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我則朝他拱手說道:「恭喜李老闆撿到漏了,發財啊!」
李特醫搖頭苦笑道:「我一開始也覺得自己是撿漏賺大錢了,那個時候的物件,而且還是官窯,儘管賣相不好,但是這開張一下,也能夠讓我吃半年的了,所以心情特別高興,沒想到回來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夜夜都在做噩夢,眼睛一閉上,就彷彿瞧見了一個銀髮邋遢老太婆在我的眼前晃悠,那老太婆滿臉浮腫,眼球都要掉下來了,醜得人都噁心,整晚整晚地對我說些奇怪的話,什麼好冷啊,不孝之類的,弄得我都快要發瘋了。」
我摸了摸下巴,不動聲色地說道:「哦,然後呢?」
李特醫瞧見我反應平淡,並沒有感覺到什麼恐懼,特意解釋道:「大師,我講的是真的呢,要是一晚上,那我也就算了,就當是日思夜想吧,不過最近這段時間,幾乎一睡著就出現,接著就把我給嚇醒了,弄得我沒日沒夜地流虛汗,睡不著,整個人都給弄垮了,一開始我還知道原因,後來找人一打聽,都說是那瓷罐搗的鬼,這事兒一傳開了,別人就都不敢買了——貨砸在手上,也沒所謂,關鍵是我都沒打算掙錢了,直接扔到了野地裡,奇怪的事情是……」
他臉上露出了十分驚恐的表情,顫抖著聲音說道:「沒想到,那東西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卻又出現在了我的鋪子裡——大師,求求你,幫幫我吧,我別的都不求,就想睡一個好覺,踏踏實實的,眼睛一閉,什麼夢都不要做,睜眼就是第二天的陽光照到屁股上!」
我應付地「哦」了一聲,以表同情,接著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麼說,你覺得就是那個從鄉下掏來的瓷罐兒給你帶來的霉運了?」
李特醫點頭說道:「對,就是那玩意,自從我帶回來之後,什麼奇怪的事情都發生了,不是它,還能是什麼?」
對於李特醫的話語,我不置可否,出聲說道:「哦,那麼那瓷罐在哪裡,拿過來,我幫你瞧一瞧到底是不是那邪門的玩意兒。」
李特醫點頭認可了我的說法,回頭喊道:「大昂,李大昂?你幫忙找一下,那東西現在回來了沒有。」
他叫了兩聲,接著一個憨厚的夥計走進了房間裡來,將那瓷罐給放在了我們放杯子的茶几之上,然後甕聲甕氣地說道:「在剛才那堆書畫裡面找到得,老闆,你昨天將它丟到哪兒去了,聞起來臭烘烘的。」他說著話,我則低頭看,卻見這瓷罐陳舊彰然,整器熟透,胎體勻稱,金黃色之蛤喇寶光綻放,上面一對鯉魚躍然而出,著實有些意思,我雖然並不是很懂行,但是卻曉得這必然也是一不凡之物,瞧這模樣,說不定真的就是明朝六大器種之中的弘治澆黃呢。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