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索妮兒也是好奇,問我:「你說溝底下畫的是啥?」
我說:「可能是蛇或者龍的圖案,也許是化石,年代太古老,已經看不清了。」
龍蛇之類的圖騰崇拜在內蒙各地並不少見,有草原的地方拜狼,有森林的地方拜熊,有洞的地方拜蛇,不過老溝這些痕跡渾然天成,也有可能不是人為。
這些巖畫的比埋葬契丹女屍的古墓要早得多,當年尋金者在老溝遇險,傳言說此地有吃人的壁畫,指的應當是溝中巖畫,與我們要找的契丹古墓無關,小心翼翼地在溝中走出一段,既無人蹤也無獸跡,溝底潮濕陰冷,散發著一股腥腐的臭氣。
二老道拿出羅盤找方位,帶路在溝中東一頭西一頭地亂走。炕沿山南邊是片簸箕形窪地,中間低,兩端翹,北端高出南端。古墓墓室的位置在窪地下方,墓道入口在炕沿山老溝裡。溝底亂石崩塌,即使看出墓道在哪,憑我們幾個人也挖不動。二老道那套裝神騙鬼的伎倆雖不頂用,但堪輿認穴的本事卻實實在在,他見老溝裡的岩層堅厚無法撼動,爬出溝來到炕沿山上,手捧羅盤,左看右看,東比西比,一步一步量到山坡下頭,指著溝外一條淤泥野草覆蓋的巖縫說:「瞅準了,打這挖下去就是墓道。」
張巨娃聽得吩咐,從背囊裡掏出短鏟鍬鎬,分給我和索妮兒,在二老道的指點下,挖出巖縫中的淤泥荒草,淤積的爛泥雖然容易挖,但巖裂狹窄,手腳施展不開,又要刨防水溝,直到夜半更深,泥洞終於見了底,再往下是層抹著紅膏泥的條形大磚,使用紅膠泥溝縫抹平,我們三個摳出幾塊沉重的條磚,已累得呼哧呼哧穿著粗氣,只見泥洞下方露出一個鑽得過人的窟窿。
我看出二老道是避開溝中的墓門,直接從墓道頂部掏洞下去,由於常年受泥水侵蝕,條形磚砌成的墓道外壁早已鬆動,也不免佩服他這雙賊眼準得出奇。
二老道強忍著貪心,他說墓道封閉的年頭太久,裡頭陰氣重,一時半會兒沒法下去,況且天也晚了,大伙累得夠嗆,先歇一宿再動手,墓道裡還有內門,明天有得忙活。
這一夜風雨不住,張巨娃對我們說:「你們信不信,盜墓時風雨交加,是古墓裡的死鬼在哭。」
索妮膽子不小,可對這些迷信的說法她是真信,聽張巨娃這麼一說臉都白了。
我對索妮兒說:「根本沒那麼回事兒,死鬼埋在古墓裡與荒煙衰草作伴,冷清寂寞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人來看它,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哭呢?」
二老道說:「還是我老兄弟膽大不信邪,老道我早看你不是一般人,比我這夯貨徒弟有出息多了。依我看,孤魂野鬼再可怕,也不如窮神可怕,老道我是窮怕了,等咱這個活兒做成了,足夠下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你們只要這麼一想,那就什麼膽子也有了。」
我們喝冷水啃乾糧,聽二老道說完話,連眼皮子也睜不開了,這一天實在累得狠了,四個人輪流守著通進墓道的泥洞,以防積水灌進去,忍饑受凍挨到天亮。
轉過上午,二老道點起一盞防風防水的馬燈,他讓我和張巨娃先進去探路,二老道囑咐說:「老兄弟你可得記住了,燈滅人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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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道告訴我,這契丹古墓的形勢,是在簸箕形窪地下方有巨大的土丘,上方覆蓋著草甸,墓室挖在土丘裡,第一道墓門位於老溝,為了使風水形勢不至中斷,用磚石膠泥將墓室和墓門之間的墓道連接貫通,墓門內側有封門石,墓室巖壁同樣堅厚無比,絕難鑿穿,盜此契丹古墓,最便捷的途徑就是從墓道頂部挖進去,可墓道裡不通風,讓人呼吸困難,如果馬燈無緣無故突然熄滅,即是說明裡面還有陰氣,要趕快掉頭往外逃,夜長夢多,遲則有變,探命墓道,然後打開墓門進裡頭取寶,拿完東西立刻走人。
我們扎上綁腿,放繩子鑽下盜洞,陰冷的墓道中地勢逼仄,兩個人並肩走都顯得擠,而且土質十分疏鬆,碰到牆皮就連土帶泥一片一片的往下掉,隨時都有可能垮塌下來埋住墓道,條形磚砌成的墓道兩壁抹著層白灰面兒,下方繪有壁畫,但這段墓道損毀嚴重,泥水侵浸,僅有一些凌亂的線條可見,墓道中還有一些殉葬的人骨,也許是獸骨,爛得認不出了。
張巨娃人高馬大,膽子卻不大,跟在我身後問道:「哥呀,你以前進過古墓沒有?」
我說:「以前只在鄉下鑽過墳窟窿,還曾跟人打賭,到荒墳裡睡過一夜,可都是些早被掏空的老墳,裡頭除了幾隻東爬西鑽的蜘蛛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樣的遼墓我也是第一次見,你給二老道當徒弟,沒跟他進過古墓?」
張巨娃說:「這半年多雖然跟道長掏過幾座墳,但也沒進過這種麼大的古墓,光是墓道就這老深,裡頭能有些啥?」
我心想:「你這是明知故問,古墓裡除了粽子還能有什麼?」之前聽二老道說,遼墓裡埋著一個契丹女屍,生前不僅是遼國的皇族顯貴,姿容艷麗舉世無雙,又是薩滿神巫,身份不比尋常。
張巨娃想像不出:「哎呀,那得美貌成啥樣?」
我問他:「你想想,你這輩子見過的女人當中,誰長得最標誌?」
張巨娃說:「索妮兒,條順盤亮,看著就招人稀罕,我沒見過比她模樣更好的了。」
我說:「索妮兒長得是好,要在前清她也算是格格了,跟這契丹女屍還真有一比,可她是在山裡長大的獵人,脾氣比老爺們兒還竄,氣質上只怕不如契丹神女。」
張巨娃說:「反正契丹女屍也死了,死人跟活人沒法比。」
我說:「沒準死而不朽,揭開棺槨仍是栩栩如生……」
張巨娃說:「那豈不變成殭屍了?哥呀,你可別說了,我膽小。」
我說:「對了,咱這話哪說哪了,你可別當著索妮兒的面再提,要不然她饒不了我。」
張巨娃說:「打是疼罵是愛,她稀罕你才數落你,我們這的老娘們兒都這樣。」
我們倆胡扯了幾句,膽子壯多了,走到墓道盡頭,提煤油燈照過去,是道雙扇木門,每扇門上有三排鎏金的銅釘,中間掛著佈滿銹蝕的大鎖,炕沿山下埋壓的第一道墓門,是座石板門,墓道裡一般都用巨石堵著,沒有牛馬別想拽得動封門石,而第二道墓門只是木質裹著銅皮,又兼受潮腐朽,根本擋不住人。
張巨娃將墓門上鎏金的銅疙瘩一一撬下,又掄鎬鑿穿了墓門,裡面卻積滿了沙土,挖開沙子又是積碳,屬於古墓裡的防潮層,好在不厚,沙土層後面是內門。
我和張巨娃全身又是土又是汗,想到即將見到地宮,都不免緊張起來,正待撬動內門,索妮兒突然從墓道後邊進來了,我說:「你怎麼來了?不怕契丹女屍嗎?」
索妮兒說:「看你倆下來半天沒動靜,擔心你整出啥事,咋還沒完呢?」
我說:「快了,還有一層內門,摳開這道門,裡頭就是地宮……」
說話的時候,張巨娃已用力撬開了那扇門板,地宮不過是在土丘裡掏出的洞穴,摳開墓門的一瞬間,只覺一陣讓人窒息的黑風從古墓裡吹出,我剛跟張巨娃說了半天契丹女屍的樣子,好奇心驅使之下,不由自主地拎起馬燈往裡頭照,想看一眼古墓裡有什麼東西,忽見漆黑的墓穴裡撲出一隻猙獰無比的惡獸,竟是全身白毛,金目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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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燈讓墓穴中湧出的陰氣,沖得忽明忽暗,同時有只從沒見過的惡獸,白毛金睛,張著血口撲將出來,我們三人幾乎是魂飛魄散,頭上毛髮直立,擠在狹窄的墓道裡無從退避,眼睜睜看那惡獸迎面撲到,我惶急之際掄起手中的山鎬,狠狠揮過去,誰知掄了一空,山鎬重重砸在地磚上,發出「噹啷」一聲巨響,勁兒使得太猛,虎口都被震裂了,而那惡獸撲到我們身上有如一陣陰風,嗆得人不能呼吸,再看眼前什麼也沒有了。
我們驚疑不定,又感到喘不過氣,急忙從原路退出去,張巨娃把在內門前見到的駭人情形,給他師傅二老道說了一遍,這是三個人親眼所見,絕不會看錯,再進去非讓守墓的惡獸吃了不可。
二老道是吃倒斗這碗飯的老賊,經驗何其豐富,他一聽張巨娃的描述,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守陵的惡獸,這座古墓千百年來不曾通風,繪在墓牆上的壁畫色彩鮮艷,和剛繪上去的沒有兩樣,打開墓門的一瞬間,墓裡的陰氣出來,壁畫上的色彩會隨空氣揮發一部分,人眼看到的鬼怪,是古墓壁畫隨陰氣揮發掉的色彩,老年間的人迷信,認為那是撞上了鬼影,讓這陣陰風觸到,輕則受場驚嚇,重則被嚇掉魂魄,也等於要了人命,其實這是古墓保存完好的證明。
我想起瞎老義也說過這種事,二老道應該不是胡說,張巨娃卻說什麼都不敢再進古墓了。
二老道說:「這個沒出息的夯貨,整天啥都不幹,只想坐等著天上掉餡餅,也不尋思尋思你家祖墳上長沒長那根蒿草?膽小不得將軍做,怕死不是大丈夫,你還想不想掙錢蓋房娶媳婦過好日子了?」二老道深知張巨娃的念頭,如此忽悠一通,又把張巨娃的心思說活動了。
張巨娃發財心切,聽完二老道的話,硬著頭皮收拾斧子馬燈,等會兒要進古墓取寶。
二老道轉回頭,對我說:「老兄弟,我這老徒弟不頂用,這山炮玩意兒,做事吭哧癟肚廢老勁了,還是得指望你幫我一把,你知不知道,自古以來有釋道儒三教,儒教平常,佛教清苦,唯有道教學成長生不死,變化無端,最為灑落,走到啥地方都讓人高看一眼,道門裡的長生不死雖不好學,但我師傅以前的道人們也能靠算卦看風水混口飯吃,撐不死,卻也餓不著,可傳到老道我這代,偏趕上全國解放破迷信除四舊,多少代祖師傳下來的飯碗,到我這沒法養家餬口了,又不會別般營生,不掏墳盜墓還能幹什麼去?老道我當年抽過大煙,身子壞了,受不住古墓裡的陰氣,所以等會兒要由你帶著我這徒弟進古墓,你還得多照應他一些。」
我心說:「你個賊老道可真會使喚人,自己不進古墓,把這些擔驚受怕的髒活兒累活兒,全推給我和張巨娃了。」可我這個人是吃軟不吃硬,那會兒又是年輕氣盛,明知為難也不願推脫,當時聽了二老道的安排,讓張巨娃背了一條空蛇皮口袋,又帶上手套、繩索、手電筒、馬燈和斧頭。
此刻日已過午,估計古墓裡能有點活氣兒了,我和張巨娃戴上口罩正準備下去,索妮兒帶了桿土製獵槍,也要跟著我們一同進入古墓,她一是擔心我出事,二來也是好奇,越怕越想看,說到底還是膽子大,帶著獵槍嚇唬不了死人,也足夠給活人壯膽。
我本不想讓索妮兒下去,要說古墓裡有墓主陰魂我也不怎麼信,但伏火暗弩流沙落石未必沒有,通風的時間不長,沒準會把人悶住,墓道也是說塌就塌,可索妮兒執意要跟來,我只好讓她待在我身後不許往前去。
這次下墓道之前,二老道給了我一柱香,叮囑我們手腳越快越好,香滅之前必須出來。我問他為什麼,他只說耽擱時間久了怕有變故。
張巨娃拎著馬燈斧頭在前,我和索妮兒拿了手電筒在後,三個人攀著繩索下至墓道,按原路摸到墓門前,遼墓地宮是挖在土丘裡的洞穴,有前中後三間墓室,前室很窄,到墓門僅有五步距離,迎面牆上是近似猛虎的獸形壁畫,張牙舞爪的巨獸盯著地宮入口,是個鎮墓辟邪的東西,大部分色彩已在墓門打開時消退,顏色暗淡,卻仍能看出猙獰兇惡之狀,古墓深處的壁畫顏色褪得並不嚴重,讓手電筒的光束一照,漆黑墓室中浮現出的壁畫依舊鮮艷奪目,分別描繪著人物鳥獸宮殿山川,還有群臣歌舞飲宴的場面,技法高超,極具唐畫風采,置身其中,彷彿走進了一座千年畫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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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