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我心想:「拜儺神的人在此山周圍聚居,而山腹中就是儺王長眠之地,千年以前發生過天塌地陷的災難,高山沉入湖底,儺教突然衰落,怕與此事脫不開干係,但是得知古墓裡埋的是儺王,對於我們的所遇所見,也只是冰山一角,金絲楠木棺槨裡的儺王,是出於什麼原因讓人開膛破肚死得那麼慘?遼墓壁畫的噩夢中為什麼會出現儺王?黑狗吞月又是什麼意思?前殿有鹿首步搖冠陪葬的女屍,以及中殿裡的纍纍枯骨,又是什麼人?」
大煙碟兒說:「兄弟,你問這麼多,你哥哥我可答不上來,可你提到開膛破肚,據說有種很古老的儺俗叫抽腸,如今鄉下搜儺跳山魈時,分別有人裝扮成儺將和黃鬼,儺將搜出黃鬼,按在地上開膛抽腸。」
我越聽越奇:「儺將把捉來的黃鬼開膛破肚?那麼說金絲楠木棺槨裡的不是儺王,而是黃鬼?黃鬼……是淹死在黃河裡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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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煙碟兒說:「搜儺這種風俗延續了三千多年,傳到如今,已經和古儺有很大分別,很多東西沒傳下來,或是傳的年頭太多變了樣,比如開口儺捉黃鬼破膛,這個黃鬼並非專指黃河裡的鬼,也是民間傳說裡帶來旱災瘟疫的怪物,屍變後躲在荒墳或民宅地下,身上有黃毛,形象近似猴子,是死人怨氣所變,鄉下請神搜儺,也是讓人扮成儺將,頭帶樟木或樹皮面具,臉黑嘴闊,兩目凸出,深夜時分點起火把,敲打響器,畫出符咒,念動一脈秘傳的口訣,從一個村子到一個村子,挨家挨戶跳山魈打野貓,形式古樸粗獷,另有一人扮成黃鬼,被追得東躲西藏,最後讓儺將捉到,當著大伙的面,把黃鬼五花大綁捆住,就地開膛抽出腸子,當然那肚腸也不是真的,一般是用麻繩作為代替,山村民眾們舉行這種儀式,是祈求風調雨順沒有瘟疫,可就像前邊說的,搜儺的習俗傳了幾千年,很多內容已失其真,僅僅留下個形式。」
我聽明白了大煙碟兒的言下之意,老年間應當有搜儺掏腸之事,卻未必是捉黃鬼,死後能躺在陰沉金絲楠木棺槨中的人,除去儺王還會有誰?問題是儺王是儺教首尊,怎會被開膛破肚?
大煙碟兒前兩年去鄉下收東西,親眼見過請神搜儺的風俗傳說,侃起來頭頭是道,可提到上千年前的古儺教,他也不怎麼瞭解,那就說不到點子上了。
我們又用手電筒照向殿頂,反覆端詳多頭儺神的形象,只見儺神掌心的目光投向正殿後壁,順其目光看去,後壁當中有個方孔,讓人用條石塞住了,我知道那是地宮中的金井,槨室中金井貫通,死屍玉柙裹身,謂之「金井玉葬」,是王侯墓的規格,金井說白了是個氣孔,埋死人的地方也忌諱一個死字,不會將大殿完全封死,這儺王地宮是上中下三層冥殿,金井橫鑿在壁上,也是絕無僅有,拿行話說叫「獨一路」,卻不離陵寢風水佈局的基本原理,正待過去查看,厚臉皮已將扣住棺槨的銅環全部鑿開。
我和大煙碟兒當即上前,跟他一同推開半米多厚的槨蓋,陰沉金絲楠木重得出奇,僅憑三人之力,萬難揭起,只能緩緩推開,半倚在石獸寶床之側,金絲楠木的外槨裡邊裹著內棺,只見在槨蓋下的縫隙間,已經生出尺許厚的雲母,一大片一大片,長得死死的,遮住了下面的玉棺。
古人以為雲母是雲之根,故得此名,棺槨中長出雲母,也稱得上一大奇事,聽說當年有盜墓開棺的人見過,但不多見,為什麼棺槨裡會長雲母,向來沒有令人信服的說法,有的說是在棺槨裡放石灰和玉璧,防止屍身朽壞,年深歲久生變,像雲母,卻不是真正的雲母,也有的說那是萬年陰沉木的龍蛻,生長非常緩慢,反正各有各的說法,解放前這東西也很值錢,那會兒的人迷信此物能吃,如今卻沒有人認了。
我們耐著性子,又用鏟子挖掉那層雲母,這才看到下面的玉棺,湊近看時,臉上感到一陣寒意,心知是玉性陰寒,此時殿壁上的燈燭皆明,槨中的玉棺泛出詭異的光澤,居然是羊脂一般的無瑕白玉。
大煙碟兒又是一番驚歎:「這種白玉只出在極西之地,平常一小塊已是價值不菲,若非親眼所見,哪想得到有人用這麼大的整塊白玉做成玉棺,可也只有這樣的內棺,才配得上陰沉烏木外槨。」
厚臉皮迫不及待地說:「搬不走的玉棺,又有什麼好瞧,趕緊看裡邊有沒有寶,翻兩翻全指望它了。」
大煙碟兒說:「你個受窮等不了天亮的脾氣,這可不是著急的活兒,看明白了再下手。」
我用手電筒一照,能隱約看到躺在半透明玉棺中的屍身輪廓,比常人高出兩頭,豐軀偉干,頭頂平齊,看來也穿著金縷玉衣,說也奇怪,就見玉棺中有個東西在屍身旁邊快速爬動,我揉了揉眼再看,卻什麼也沒有,我以為是眼花了,大殿中燈燭明暗不定,又隔著一層玉棺,手電筒光束照出裡面的陰影,一不留神看錯了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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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站在旁邊的田慕青神色緊張,似乎怕玉棺中也有殭屍,握著手電筒不住發抖,閉著眼不敢看,就說:「咱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那前殿烏木悶香棺中的女屍,當真是有陰魂上身,但也不是沒法對付,打掉了腦袋它就不能動了,陰魂又怕活人的陽氣,四個大活人還收拾不了一個死人不成,沒什麼好擔心的。」
大煙碟兒聽了不住點頭,玉棺邊緣有封蠟,他們好先刮去這層蠟質,兩人帶好了手套,一同撬動棺蓋。
棺蓋一經揭起,眾人發覺玉棺中有股積鬱的屍臭,忙把口鼻遮住退了幾步,大殿裡的燈燭一下子變暗了,過得片刻,才上前推開棺蓋。
我早將槍彈頂上了膛,一旦玉棺中有殭屍,我便一槍轟掉它的腦袋,如果是厲鬼,那麼陰氣必重,也一定怕火藥。
我認定為宮裡一定有些東西跟壁畫噩夢相關,多半就在儺王棺槨之中,大煙碟兒和厚臉皮兩個人,惦記著放在玉棺裡陪葬的珍寶,我們都伸長脖子往玉棺中看去,身子卻如箭在弦,繃得緊緊的,準備只要一有變故,立刻將棺蓋合上,忽然感覺身上涼嗖嗖的,原來不知不覺間冷汗已濕透了衣服。
但見棺中仰面朝天,握著一具身穿蛟龍玉柙的古屍,身軀高大,異於常人,玉衣皆用金縷連接,懷抱樹形金杖,頭枕一塊冬瓜形的玉枕,身側放置金棗、明珠、珊瑚等物,還有一柄長劍,明珠玉璧在手電筒的光照下放出瑞彩。
我站在那看直了眼,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尋思儺王當然不止一位,熊耳山古墓從漢至唐,應該埋了許多位儺王,為什麼正殿槨室中的儺王才有這麼多奇珍異寶陪葬?
厚臉皮興奮地從背包裡掏出蛇皮口袋,伸手進去拿儺王身邊的金棗。
大煙碟兒說:「別缺心眼兒了,玉棺裡哪樣東西不比金棗值錢,記住了,先珠後玉……」
話沒說完,驀地一聲槍響,劃破了地宮中千年不變的沉寂,大煙碟兒身子一晃,立刻向前倒下。
我和厚臉皮急忙拽著田慕青伏下身子,卻聽身後又是兩聲槍響,槍彈擦著頭頂過去,打到了陰沉烏木外槨上,我們顧不得回頭,拖起大煙碟兒,繞到外槨另一邊,躲在鎮殿俑後,只聽殿門處有人高聲叫道:「大煙碟兒你們幾個傻鳥,沒想到爺爺命大沒死吧?」
聽聲音正是黃佛爺,他之前讓崩塌的亂石擋在大殿中,也是命不當絕,又讓他和其餘四五名盜匪挖土逃了出來,一路跟到此處。
我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儺王棺槨中,完全沒發覺黃佛爺等人進了正殿,我看大煙碟兒後背上挨了一槍,多虧是土製獵槍,離得遠了威力不強,沒把他當場被打死,但也傷得很重,在地上拖了一條長長的血印。
我看厚臉皮從大煙碟兒傷口中摳出鉛彈,又用火把按在他身上,以燒灼止血,田慕青扯下布條幫忙包紮,還不知大煙碟兒這條命能不能保住,心中又急又怒,對黃佛爺叫道:「一定是閻王爺覺得這麼死便宜了你們,讓你留著命再挨我一鏟子,你真該燒高香去了。」
黃佛爺那伙盜匪看見正殿的玉棺已被揭開,便仗著人多圍上前來,眼中都冒出貪狼般的凶光。
我和厚臉皮彈藥不多,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想躲在鎮殿俑後把他們放近了再打。
卻見群盜直奔玉棺,黃佛爺喝罵著讓手下來對付我們,可那幾個盜匪和他一樣,兩眼落在玉棺中珍寶上再也移不開了,全想趁亂得點油水。
黃佛爺抖出一條繩索,套在那身穿蛟龍玉柙的古屍頸中,使力將屍身拽起,伸手去拿那根金杖,忽然從死人玉柙縫隙中鑽出很多黑色蜘蛛,頭如鍬鏟,身上有黑毛,形狀像棗,殼硬如鐵,一轉眼爬上了黃佛爺的手臂。
我看得目瞪口呆:「玉棺中竟有這許多活生生的蜘蛛?」又想:「幸虧伸手取寶的不是我……」
黃佛爺吃了一驚,一抖左臂沒甩掉,忙用右手去拍,想不到沒拍死蜘蛛,反在一瞬間讓蜘蛛將手背咬穿了一個大洞,順著右臂爬上了黃佛爺的身子,黃佛爺正在張口慘叫,幾隻蜘蛛一眨眼就鑽進了它的嘴裡,也不知這些蜘蛛怎麼咬噬,頃刻在他身上咬出幾個窟窿,從裡到外爬進爬出,黃佛爺整個人血肉模糊,他喉嚨被咬穿了,嘴裡發不出聲,趴在玉棺上,兩手在頭臉處亂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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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玉棺中爬出的蜘蛛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不下數百,看得人頭皮子發麻,其餘幾個盜匪全嚇呆了,一轉眼身上都爬滿了蜘蛛,有人被啃噬入腦,當即斃命,也有人一時不死,哀嚎聲中倒在地上不住翻滾,不到十幾秒,包括黃佛爺在內的六名盜墓賊,全部橫屍就地,一個個死屍身上滿是窟窿。
我們躲在鎮殿俑後,看黃佛爺等人轉眼間死於非命,又見那些蜘蛛僅有六足,心中駭怖至極,我想起故老相傳,六腳蟲是土蜘蛛,不會吐絲,卻有一肚子濃酸,別說血肉之軀,銅皮鐵甲也能啃穿,莫不是那種怪蟲?但在棺槨裡封了上千年,它們怎麼還能活動?
分神這麼一會兒,那些從玉棺古屍中爬出的土蜘蛛,吃過活人血肉,好似發了狂,我和厚臉皮連開幾槍,卻根本阻攔不住。
三個人臉上變色,慌忙拖著大煙碟兒往後退,可身後已是大殿盡頭,只有個被條石堵死的金井,即便沒堵死,那狹小的孔洞也鑽不進人。
我見無路可退,叫道:「二皮臉,快點火把!」
厚臉皮說:「火把全用完了,火柴還有兩包,劃火柴行不行?」
我心知大勢已去,剛才親眼看見黃佛爺等人死狀之慘,倒不如給自己來個痛快的,可那土製獵槍的槍管很長,無法朝自己開槍。
厚臉皮急道:「沒轍了,咱先打死那倆人,然後我一槍打死你,你再一槍打死我。」
我說:「你先告訴告訴我,我怎樣才能被你打死之後再打死你?」
此時田慕青想推倒了牆下的銅燈台,以火勢阻擋大群土蜘蛛,那宮人形狀的銅燈十分沉重,而且邊緣鋒利,她推了兩下推不動,還把自己的手劃了一道口子,立時流出血來。
田慕青雖然沒有推倒銅燈,卻提醒了我和厚臉皮,立即將銅燈推倒,怎知土蜘蛛太多,潮水般從四面八方而來,又哪裡抵擋得住。
原以為要死在這了,怎知成群的土蜘蛛到了身前兩三步開外,突然間掉頭四散,我和厚臉皮正在推動身旁另一盞宮人銅燈阻敵,忽見那些土蜘蛛紛紛逃散,均是暗道一聲「僥倖」,心下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此事好沒來由,似乎有什麼東西嚇走了玉棺中的土蜘蛛?
我心想:「人生在世,好比八仙過海,各有其能,生旦淨末丑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一人有一個人的出身,一人有一人的本事,乃至形貌脾氣,是善是惡,每個人都不一樣,可以說是千差萬別,但是血肉之軀,大抵相同,誰不是倆肩膀頂一個腦袋一肚子肝膽肺腑?玉棺中的土蜘蛛為什麼咬死了黃佛爺等盜匪,卻將我們幾個人放過?」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