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我四下一看,也不見何處有異,只有田慕青的手割破了,鮮血滴落在地,我心頭大震:「難道是她的血將土蜘蛛嚇跑了?她到底是什麼人?」
我心中剛轉過這麼一個念頭,又發覺欲待推倒的銅燈好似生了根一樣,順勢一扳,竟原地轉了半圈,同時在正殿金井下的浮雕牆壁處,「轟隆」開了一個大洞,原來那裡有道隱秘的石門,正是殿頂儺神俯窺之處。
我們三人一時怔住了,耳聽陰森的大殿中,忽然傳來一陣「嘰嘰咯咯」的怪響,那身穿玉柙的死人,從棺槨中爬了出來,玉柙已被掙裂,身子仍是朝上,全身滴血,露出白花花的腸子,腦袋和手腳反轉過來,昏暗的燈燭下更看不清楚面目,只是方面大耳,臉色極白,隨著脖子扭轉,垂下披散的長髮,腦後竟是另一張臉,但見兩目瑩綠,巨口過腮,霎時間屍氣瀰漫。
第十六章 銅鏡幽靈
他去拿女童手捧的古鏡,說也怪了,那女童面容本是栩栩如生,剛把銅鏡取下來,臉色一瞬間變得灰暗,五官枯萎塌陷,衣服的顏色也跟著消失,轉眼在我們面前化成了一堆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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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棺槨中的儺王屍變,與壁畫噩夢中的情形幾乎一樣,不覺一股懼意,從腳底心直湧到頂梁門,直嚇得魂魄飛蕩,再也不敢多看,和那兩個人背起倒地不起的大煙碟兒,轉身跑進暗道,拚命將石門推攏,在崎嶇蜿蜒忽高忽低的通道中不停奔逃,手電筒掉了也顧不上撿起,摸著黑跌跌撞撞跑了許久,聽身後毫無動靜,才停下腳步,三人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心跳得好似要從胸口蹦出來。
我緩過氣來,見四下裡漆黑無光,摸出備用的手電筒,光束先照到厚臉皮。
厚臉皮道:「真他媽刺激,咱們……還沒死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再看大煙碟兒臉似白紙,意識全無,情況十分凶險,不免暗暗擔憂,真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怎麼叫三長兩短?棺材放人時是三塊長板兩快短板,三長兩短意指快要進棺材了,又尋思:「不知玉棺中的死人是鬼是怪,總之對付不了,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多活一天便宜一天,不能讓厚臉皮和田慕青也把命陪上。」
我用手電筒照明,讓田慕青拿手帕包好她手上的傷口,那口子割得極深,流了不少血,我心念一動,問道:「你是什麼人?」
田慕青望我了一眼,說道:「你又想說什麼怪話?」
我說:「不是我想說怪話,有些事不太對勁兒,眼見噬金蜘蛛咬死了六名盜匪,可它們到來咱們近前,忽然散開,我當時看到你手上的血滴落在地,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土蜘蛛隨即四散逃開,你是不是有意劃破自己的手?它們為什麼會怕你的血?」
田慕青說:「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不小心被銅燈割破了手。」
厚臉皮說:「我看他也是嚇傻了,要說出血,大煙碟兒不是也流了一地的血?」
我對田慕青說:「可沒這麼簡單,你孤身一個年輕女子,在火車上聽我和麻驢胡扯了幾句,便來到這片荒山野嶺之中,我看你處變不驚,膽子比大煙碟兒都大得多,總顯得心事重重,只是很怕地宮中的兩具棺槨,似乎知道不少熊耳山古墓的秘密,可這也只是我的感覺,直到我看見你割破手掌流出鮮血,嚇退了玉棺中的噬金蜘蛛,更讓我覺得你……」
田慕青說:「你們在黃佛爺那伙盜匪手中救了我,我感激不盡,至於我是什麼人,隨你怎麼說好了。」說到這,她眼眶微紅,幾乎要掉下淚來。
厚臉皮對我說:「正是玩命的時候,你幹嘛把她惹哭了?」他轉頭又對田慕青說:「別搭理這小子,他看電視劇聊齋看得太多,嚇破膽了,做夢都以為會有女鬼來找他。」
我說:「聊齋電視劇裡的女鬼們一個個濃妝艷抹,都跟村姑似的,又有什麼可怕,遠不如小說裡描寫的嚇人。」
厚臉皮道:「聊齋這部電視劇什麼時候改編成小說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沒理會厚臉皮這個無知的問題,對田慕青說:「你哭也沒用,我不可能看走眼,今天的話我要是說錯了半句,我……」
話一出口,我忽然想到前一天,我們在草鞋嶺山館中遇到蛇舅母,虧得棺材中的死屍臉上有樹皮面具,嚇走了蛇舅母,追及原因,還是樹皮面具上的石黃,那東西能避蛇蟲,我們擔心再撞見蛇舅母,便摳下石黃一人揣了一塊,地宮中那些土蜘蛛,說不定是被石黃的氣息逐走,那麼說豈不是錯怪了田慕青?
我話已說出一半,立刻改口道:「說錯了就算我沒說,這不是沒拿你當外人嗎,你我之間,何分彼此,我看此地不可久留,咱們喘幾口氣,還得接著往外逃。」
田慕青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改口,但也沒有責怪之意,我們擔心正殿槨室中的屍怪追上來,稍作喘息,又背起大煙碟兒順著墓道往前走,行至盡頭,是道低矮的石門,從中鑽出去,眼見白霧茫茫,長草掩映,身後是看不到頂的封土堆,竟是走出了地宮,不知什麼時候,湖面消失了,周圍的房屋頂部覆蓋著泥土,如同一個個墳丘。
我們吃驚之餘,也不敢在這鬼氣森森的村子中停留,穿過一片片房屋走到村外。
熊耳山古墓的封土堆露出湖面,當地人稱之為仙墩,我們進去過才知道,那是一座山峰,山峰下的房屋不計其數,是千年前儺民守陵的村子,後來整個地方沉到了湖下,只有峰頂露出湖面,北側該是草鞋嶺魚哭洞。
此刻往北一走,忽聞雷聲隱隱,天上下起雨來,眼前霧氣稍散,卻見萬木林立,遠方充斥著遙不可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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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秋,雨下得又密又急,山裡寒意更甚,讓人難以抵擋,我們身上全都濕透了,一步一挪地走到林邊,望見一株大枯樹下有幾間古屋,裡面黑燈瞎火,卻可避雨,也只好進去挨到天亮再走,走到門前,看出這片巨宅是就地取材,從山裡開鑿出整齊的條石,內填灰土和石灰,結合粗大木料構建房屋,異常堅固,我們邁步進到頭一間大屋中,只見四壁空空,牆上也鑿出了凹洞放燈,滿地塵土,常年無人居住,從裡到外有股受潮的霉味,混合著木頭的腐氣,格外難聞。
我們將背包放下,找地方讓大煙碟兒躺下,又用石頭堵住了門,厚臉皮包裡還有一捆蠟燭,他在屋角點了一根。
我看大煙碟兒昏昏沉沉,但呼吸平穩,稍覺放心,摸出兩支煙,跟厚臉皮在蠟燭上對個火,倚牆坐下狠狠吸了兩口,回想先前在地宮中的所見所遇,捏著煙的手還在發抖。
厚臉皮翻看大煙碟兒的地圖,問道:「你瞧瞧,地圖上怎麼沒有這地方?」
我說:「咱們出了地宮一直往北走,北邊應該是魚哭洞,可來時怎麼沒見有這麼多林木?當真是邪門,鬼地方又是雨又是霧,怕要等到天亮才能看明位置,但願別再出事了。」
厚臉皮說:「都出了熊耳山古墓,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咱這趟雖然得了鹿首步搖冠和一條玉帶,可也真夠不順的,下次再出來得先看黃歷,千萬別挑不宜動土的日子下手。」
我說:「你真是個棒槌,動土那是指遷墳下棺,跟倒斗的有什麼相干?盜墓取寶有看黃歷下手的嗎?吃倒斗這碗飯,主要是膽大不信邪,講究個百無禁忌,當然也有些盜墓賊迷信,但是不看黃歷,他們要聽出語。」
厚臉皮說:「出語?怎麼個講法?」
我說:「好比是江湖上圖綵頭的話,也有點像過年的習俗,大年初一頭一天,出門聽到別人對他說的頭一句話,在舊時的迷信觀念中,這句話裡邊帶出吉凶,能主接下來一年的徵兆,我瞎爺活著的時候,就特別信這個,他大年三十晚上吃過飯,一個人燒完香沒事幹,四更不到就溜躂到外邊聽出語,卻也不是自己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得問祖師爺,祖師爺的牌位又不會說話,那就拿個勺子,放在祖師牌位前轉,勺柄轉到哪個方向就往哪走,轉到東邊,瞎爺便出門往東走,東面是死胡同,不得不回來,回到家再轉一次勺子,請祖師爺重新指點,這次轉到了北邊,他出門往北,北邊正好住著個要飯的,大年三十要飯的都不出去討飯,肚子裡沒食,睡得早起得也早,四更天起來撒尿,瞎爺聽見水響,他就高興了,非說水是財,徵兆奇佳,這一年裡準能收來好東西,不出門的話,五更放炮接財神,聽見炮聲同樣是好兆頭,瞎爺對此事迷信甚深,准不准我也不好說,反正我不太信。」
我終究不放心這幾間地圖上沒有的大屋,跟厚臉皮說了幾句話,又覺得身上越來越冷,就讓他和田慕青留下照看大煙碟兒,我到裡屋找些生火的東西。
田慕青冷得發抖,她在這陰森的大屋中坐不住,想跟我同去。
我想一想,應允了,背上獵槍,握著手電筒,分給田慕青一枝蠟燭,推門進了第二間大屋,這屋子裡面更大,六柱五梁,石柱下為覆盆式柱礎,有如殿堂一般,當中幾尊泥像早已倒塌,抹著石灰面的牆上全是壁畫,色彩暗淡,但是還能看出大致輪廓。
我頓口無言,怔了半晌,說道:「土地爺掏耳朵崴泥了,這大屋有可能是供著儺神的廟堂。」
田慕青駭然道:「原來咱們還沒走出熊耳山古墓周圍的村子。」
我說:「可真是怪了,這裡怎麼沒有讓湖水淹沒過的痕跡?」
田慕青說:「從壁畫中也許能看出這裡是不是儺廟……」說著話,她點起蠟燭,拭去壁上的灰塵,舉頭望向那些壁畫。
我也想看個究竟,忽然感到一陣陰冷,肌膚起栗,不是古廟裡秋雨潮濕的冷,而是身上沒來由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心說:「這屋裡有什麼?」用手電筒四下一照,只見第三間屋的木門半掩,門縫中露出一張小孩的臉,是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躲在裡屋往外窺視,兩隻大眼一眨一眨的十分靈活,她的臉被手電筒的光柱照到,立即悄無聲息地縮進了黑暗中。
我心下駭異:「深山老林的古屋裡為什麼有個小女孩?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當即快步走過去,伸手推開屋門,這是最裡面的第三間大屋,同外邊兩間屋子一樣,地面塵埃久積,壁上也有灰網,但是眼前看不到半個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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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慕青問道:「你怎麼了,站在那發呆?」
我指著門口說:「你沒看見……這裡……」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