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和胖子一聽更奇怪了,一身殉葬裝裹平頂身高不如三五歲孩童的鬼門老祖?這老土耗子分明已經死了,那是我們親眼所見,而且死得要多碎有多碎,怎麼會到了這裡?三個人小心翼翼地轉到石柱側面,卻不見人蹤,地上僅有我之前扔掉的那支火把。胖子以為尖果看錯了,多半是太緊張了,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心想老土耗子雖然死了,但在這個鬼地方,見到鬼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經常說「人死如燈滅」,燈滅了還有一道煙,何況人呢?我心下這麼尋思,卻沒有說出口,見這邊沒有,又往前走了幾步,火把的光亮照到一張人臉,長了一臉的褶子,扭曲猙獰,分明是已經死了多時的鬼門老祖!
我心下大駭,手中的火把一陣晃動,又照不到老土耗子的臉了。胖子舉起村田22式獵槍,我握住步兵鍬,尖果跟在我們身後,大了膽子走上前去,卻不見了老土耗子的蹤跡。當時火把的光亮很暗,不過我這五輪八光、左右一對的眼珠子可不會看錯,真是那個死掉的老土耗子!只不過老土耗子的兩個招子原本賊光閃爍,剛才讓火把這麼一照,卻有如兩個黑洞!我心頭一顫,鬼門老祖不僅死了,死屍都沒了,為什麼會在石窟大殿之中?
胖子有心要追,問道:「老土耗子往前邊跑了?」晃動不定的火把光亮之中,鬼門老祖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不見了,無法確定是不是往前逃了。我讓胖子不要往前追,四周黑燈瞎火的,又聽不到腳步響,如何追得上?
胖子說:「在這兒走了這麼久,除了柱子還是柱子,好不容易見到一個人,還不追上去看個究竟?」
我心想鬼門老祖是人嗎?真不好說這老土耗子是個什麼東西,分明死在上邊了,為何會在此處顯形?
胖子說:「你的顧慮太多了,不追上去怎麼知道?」我一想不對,且不說老土耗子是不是鬼怪,躲躲閃閃的,似乎是有意讓我們見到,否則不會湊得這麼近!按這個邏輯往下想——老土耗子顯身出來,十有八九是想讓我們追過去,為什麼想讓我們追過去?
胖子是個只能佔便宜不能吃虧的主兒,心眼兒比任何人都多,他聽我這麼一說,立即明白過來了,老土耗子這是一招調虎離山!
我點了點頭,鬼門老祖讓我們追上去一定沒憋好屁,前頭指不定會有什麼凶險,不追還則罷了,追上去必定上當。
尖果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她說:「我們在迷窟中走不出去,乾糧也幾乎沒有了,遲早會被困死,為什麼還要將我們引開?」
我和胖子愣了一愣,尖果說得很對,迷窟規模大得驚人,我們困在其中插翅難飛,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已然走投無路了,鬼門老祖為什麼還要將我們置於死地?該不是吃飽了撐的,還嫌我們死得不夠快?如此想來,或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鬼門老祖之所以將我們引開,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繼續待在原地,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對?我們所在的位置,是不是接近了寶相花?
3
這座在地底沉睡了千年的迷窟,規模之大舉世罕見,火把和探照燈的光亮所及之處,僅有一個接一個的漩渦,人在裡邊轉蒙了,怎麼走都到不了盡頭,我們三個人無法可想,只好坐下來等死。以我們目前的處境來說,鬼門老祖突然顯身是一個轉機,能否把握這個機會,則取決於我們的選擇。尖果的一句話讓我和胖子意識到——鬼門老祖將我們引開,並不是要置我們於死地,而是另有圖謀!
我尋思鬼門老祖這個土耗子陰魂不散,我們可沒少吃他的虧。不知這老東西是什麼鬼怪,分明已經死在了洞穴之中,卻還能出來作祟。我們仨又沒有畫符唸咒降妖捉怪的本領,只怕對付不了這個半人不鬼的東西。不過老土耗子是沖寶相花來的,我們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接近了寶相花,對方這才要將我們引開。寶相花長在這片遺跡之下的石窟中,可是我們在這裡轉了很久,眼中所見儘是遍佈漩渦的巨石,並沒有見到寶相花。至於寶相花長成什麼樣,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僅在地裂子中見過寶相花巨大無比的蔓條。簡直不敢想像,蔓條已如此驚人,寶相花又會有多大?如果相距很近,不應該看不到。我舉高了火把到處照了一遍,又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石柱,仍是大大小小的漩渦,似乎變化無窮,在我們看來卻重複且無意義。
我呆立了半晌,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心想大殿中全是巨石,如何長得出寶相花?老土耗子找寶相花要幹什麼來著?不是說有個什麼「果實」?我對寶相花所知不多,僅聽說那是二十四佛花之一,可放萬丈光明,照十方世界,乃是佛經中記載的往生之花,唐代遼代的墓磚上才有寶相花紋飾,而長在地脈中的巨大發光植物,則是亙古已有。可見寶相花是後世才有的稱呼,放萬丈光明指此花巨大無比,照十方世界是指長在地底。我記得老土耗子說過這麼一番話,他說他盜墓時中了咒,身子越縮越小,得到寶相花的果實,才可以了脫生死。我想不出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是長生不死,而是了脫生死?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不明白的,過去有這麼一句話——生有時辰死有地,人生一世,活的是生死之間這一段。你能耐再大,也有一個來處一個去處,鬼門老祖卻想從中出去,這不是癡心妄想又是什麼?
在沒見到寶相花之前,我只能胡思亂想,眼看在原地找不出什麼,手上這根火把又快滅了,估計我們的判斷有誤,是往前一條道走到黑,還是繼續留在原地,必須盡快做出決定。胖子不甘心等死,仍要往前走。尖果卻覺得鬼門老祖在這個時候出來一定有原因,迷窟中全是密佈漩渦的巨石,再往前走,很可能同之前一樣不會有任何結果。我也有此意,抓不住這個機會,必將萬劫不復,剛才一直以為老土耗子不想讓我們見到寶相花,卻僅是一廂情願的念頭,不該把注意力全放在寶相花上。
胖子說:「還能找什麼呢?這地方還能找得出什麼?」我讓他沉住氣,仔細想想我們之前做了什麼,為什麼鬼門老祖會在那個時候出來?
尖果想了想,說道:「當時我們覺得迷窟太大了,石柱四個邊均有三五丈寬……」
胖子一指石柱左側,接著尖果的話往下說:「我們又從那邊往前走,一扭臉兒瞧見老土耗子在後邊,轉回來卻不見了,我說追上去,你們倆又不同意……」
我低頭看了看那支扔在地上的火把,又取出行軍羅盤確定方位,讓尖果在防水筆記本上畫了一個正方形,東南西北四個邊用1234表示。之前三個人一直往西走,停在了一根石柱前。我們當時所處的位置在石柱東邊,即1號位置。後來我們從石柱左側繞行,順時針方向的南側是2號位置,西側為3號位置。當我們即將走到3號位置的時候,由於鬼門老祖的出現,我們轉過頭回到了1號位置。當時我有個直覺,迷窟大殿中無處不在的漩渦全是從左往右轉,三個人下意識繞石柱而行,也是從左往右繞,如果從1號位置繞到4號位置,會不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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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對我說:「你想了半天,就想出這麼一招兒?」我說我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了,如果說我們無意中做了什麼,老土耗子才想將我們引開,也無非是從左邊繞了過去,有棗沒棗先來上一竿子再說!
迷窟大殿深埋地底,裡邊的石柱寬逾三五丈,火把的光亮僅及十步開外,照上去無異於一堵石壁。胖子手持火把在前邊開路,我和尖果在他後邊,三個人從石柱左側繞行,按漩渦方向轉了一遍,又回到原本的1號位置。胖子舉起火把來看了半天,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我的心也沉了下去,這要還不成可真沒招兒了。尖果比我和胖子心細多了,她低下頭一看,發現火把不見了。剛到1號位置的時候,有一支火把滅掉了,胖子扔在了地上,我們往前邊一走,發覺鬼門老祖躲在後邊,再轉過身來去追,見到扔掉的火把還在,而當我們繞行過來,火把居然不見了!
當時的情形,讓我後脖子上的寒毛都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之所以按漩渦的方向繞行過來,實乃無奈之舉,沒想到真有問題,火把為什麼不見了?胖子和尖果同樣一頭霧水,扔在地上的火把消失了?還是讓老土耗子撿走了?
胖子說:「應該不至於吧,那支火把已經沒用了,撿去又能幹什麼?」我說:「火把可以讓人撿走,記號可抹不下去,我在這裡鑿個標記,再轉過來看還在不在!」說罷揮起步兵鍬,在石壁上鑿了一個標記,又從左側繞行,走到一面鑿下一個標記,繞行石柱四周走了一遍,再次回到1號位置,借火把的光亮一看,我們三個人大驚失色,密佈漩渦紋的石柱之上,根本沒有步兵鍬鑿下的標記!
我使勁揉了揉眼,又伸手摸了半天,標記確實不見了。胖子發狠說:「我還真不信了,你們倆在這邊等著,我繞過來瞧瞧。」說罷拎上獵槍往前繞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才返回來,一臉的駭異,不用問也知道,他從前邊繞過去,並沒有見到我們。三個人不死心,再次繞行石柱,經過一面便鑿上一個標記。奇怪的是,如若倒退回去,仍可以見到標記,可當我們繞過來又不見了。各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不是1號位置的標記不見了,而是多出了一個原本不存在的5號位置!
我們僅以一根火把照明,一邊用步兵鍬鑿出標記,一邊繼續往前繞行,越走心裡越沒底。之前的標記全不見了,石柱四周的空間如同漩渦一樣,持續往深處延伸。三個人驚得說不出話了,迷窟一樣的大殿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胖子嘀咕說:「這麼一直繞下去,能走到盡頭?」
我心想:你問我,又讓我問誰去?我們目前的處境,如同掉進了一個可怕的漩渦,無論如何也掙扎不出去,只能越陷越深……不過我不能對胖子和尖果這麼說,我得說我們至少找到一條可以走的路線,突破了當前的困境。鬼門老祖之前突然顯身,可能也是不想讓我們這麼走,因為我們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寶相花。至於接近寶相花之後又該如何?死掉的鬼門老祖為什麼還能出來?迷窟大殿為什麼沒有盡頭?我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怕想得太多就不敢往前走了。
怎知這麼走下去仍不見盡頭,三人面面相覷,均有絕望之感,與之前在迷窟大殿中一直走下去沒什麼兩樣,僅有不住出現的漩渦彰顯出無形的凶相,此外不再有任何變化。接二連三的謎團,以及彷彿沒有盡頭的大殿,使我們三個人束手無措。走到這一步,真可以說是進退兩難,再退回出發的1號位置,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之前走不出去,而今還是走不出去。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繼續繞行下去,同樣不會有什麼結果。不論是進是退,結果只有一個——活活困死在迷窟之中!我讓胖子和尖果別往前走了,不是僅憑兩條腿可以走出去的,繞行僅僅是走對了頭一步,下一步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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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又累又餓,決定商量一下對策再行動,於是摸黑坐在石柱之下,一直覺得有股子惡臭,卻沒見到有什麼東西。我問胖子:「還有幾支火把?」
胖子說:「火把還有兩支,等到這兩支火把用完,咱們只能用探照燈了。」
我沉吟道:「這麼走下去可不成,還得想個法子……」
胖子說:「先別想法子了,乾糧也只有這麼幾塊了,不如分來吃了,接下來……輕裝前進!」
我按住他去掏乾糧的手說:「什麼輕裝前進,你不是還沒餓死嗎?乾糧不能再吃了。」
胖子說:「你當我稀罕啃這玩意兒?我這肚子裡邊直打鼓,怎麼想得出主意?」
我對胖子說:「你這麼想,出去之後,上山打圍的獵人也該下來了,到時候還能沒有狍子肉吃?爆炒狍子肉、野雞燉榛蘑,想想都流哈喇子,你要還想上吃這個,必須咬緊牙關,堅持到底!」
胖子抹了抹淌下來的口水,說道:「你想得好,出去不背黑鍋才怪,還讓你吃爆炒狍子肉?」
我說:「你放心,好歹是落在自己人手上了,總不至於給斃了,大不了多扣幾頂帽子,反正紙糊的帽子壓不死人。」
話雖如此,卻仍無法可想,往前走不成,往後退不成,上邊上不去,下邊下不去,按漩渦方向走也不成,迷窟大殿為何如此之怪,怎麼走都出不去?我對胖子和尖果說:「能想的法子全想到了,但是都不可行,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迷窟一般的大殿是個什麼地方?」
胖子說:「唉,我原以為我們什麼都知道,其實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尖果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胖子說:「我想不明白的也有很多,魯迅先生怎麼說的,想不出來不要硬想。」
我讓胖子不要插口,先聽尖果說完。尖果說:「我們之前在石柱下發覺鬼門老祖躲在後邊,以為對方要將我們引開,因為我們正在接近寶相花,鬼門老祖是跟我們一同來到此處,在一切不明的情況下,何以知道我們接近了寶相花?」
胖子恍然道:「說得太對了,老土耗子又沒比別人多長了一個腦袋,咱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他不是也不知道?」
我低下頭仔細一想,還真是想不通,老土耗子頂多知道寶相花長在這座大殿之中,按鬼門老祖之前的話來說,他並不知道遼墓下邊有這麼個大裂子,這一點幾乎和我們一樣,也是初來乍到。我們都不知道繞行石柱可以接近寶相花,老土耗子怎麼會知道?不過老土耗子分明是一個已死之人,死後還能再大殿中顯身,這又該怎麼說?
胖子並不在乎鬼門老祖,站直了還沒他娘的凳子高,活的咱都不怕,還怕死的?我卻不敢大意,之前我也說過,我們仨對付得了活人,對付不了死鬼。人所皆知,鬼怕法器,比如八卦鏡、桃木劍、硃砂符之類,據說此外還有三怕,頭一個是怕雞鳴天亮,雞叫三遍,或是天光放亮,縱是厲鬼,它也得魂飛魄散。可這地方不見天日,分不出是白天還是半夜。二一個怕揭底,俗話說「死人怕揭底」,叫出亡人名姓八字,可以將鬼嚇走,但是我們並不知道老土耗子姓甚名誰。再有一個怕活人,活人身上有三昧真火,孤魂野鬼不敢近前,不過一旦趕上倒霉走背字兒,三昧真火會滅掉,我們落到這個地步,可以說倒霉到了一定程度,否則也不會見到鬼了。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世上根本不該有鬼,這些全是迷信的說法,不過眼下我只能當老土耗子是個「鬼」了,或許老土耗子之前進過迷窟,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並不是我們能夠憑空想出來的。我們仨也都明白,進一步接近寶相花才可以洞悉真相,問題是這一步怎麼走出去?
胖子掏出那半包特級戰鬥香煙,之前掉進暗河,後來烘乾了,煙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他捏了兩支還比較完整的,分給我一支。特級戰鬥煙是陸軍用命換來的,為了兩條這樣的香煙,賠上他一條命,我們原本不想抽這個煙,這時候可也顧不上了。
胖子勸我別跟自己較勁:「打從進山以來,腦子裡這根弦一直繃得這麼緊,成天啃乾麵餅子的腦袋,沒萎縮已經不錯了,哪經得住這麼折騰?你瞧瞧咱仨,小臉兒都是青的,再不緩上一緩,什麼主意也想不出來,所以你別想那麼多了,反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該活死不了,該死活不成,不如這樣,我來放哨,你們倆先瞇上一覺。」
我點上特級戰鬥煙猛吸了幾口,覺得胖子言之有理,兵行百里,不戰自疲,我們確實太緊張了,不緩一緩是真不成了。我讓尖果也抓緊時間睡一會兒,說不定做夢中可以想出個法子。列寧同志怎麼說的——誰不會休息,誰就不會工作!不說還好,一說到睡覺,我的上眼皮子直找下眼皮子,於是狠抽了幾口煙,將手中的煙頭捻滅,剛一合上眼,又不放心胖子,告訴他你頭一個放哨無妨,可別打盹兒,萬一老土耗子陰魂不散,再次出來作祟,我們三個人全睡過去了,豈不任人魚肉?
《摸金玦之鬼門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