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節

  大師兄聽我這般說,哈哈笑,說陸左你懂得不少,這句話倒是詮釋了我們修道者的真義了,不過符師弟這破而後立,也是一門法子,哈哈。
  說著話,李澤豐已經帶著另外一名弟子將晚間的吃食搬進了房間來,我們便在閣樓偏廳處的八仙桌前落座。這吃食比早上吃的要精緻一些,菜色也多,不過還是沒有葷腥,也無酒。
  符鈞抱歉地笑,朝我說不好意思啊,雖然我們茅山道士不忌葷腥,不過我這人吃齋二十來年,也改不了了,條件有限,都是些粗茶淡飯,陸左你湊合著吃吧。
  我挑了一碟鹹菜,吃了一口,感覺做得非常不錯,又嘗了些別的,美味無比,自有一種道家齋飯的美感,這炒菜師傅跟中午吃的那餐相比,手藝高了許多,於是朝著還在客氣的符鈞笑道:「在外面拚搏久了,人也急躁,享受不得美食,直到今天吃這些,才能夠感覺到食物之美,符師兄萬無謙虛,當我是自家人便好……」
  大師兄也朝著符鈞解釋,說符師弟無需多慮,陸左與小明是生死與共的兄弟,無需擔心照顧不周的事情。
  因為有事,所以大家並沒有在飯食上耽擱多久,草草用過之後,李澤豐又沏了茶來,我們開始談起了正事。大師兄告訴我,說他有把握將我與黃鵬飛之間的糾葛解開,洗脫我故意殺人的嫌疑,並且知會了楊知修,會在後天的祭典之前,當著所有茅山宗的弟子面前講明,所以一開始並沒有預料到楊知修會遣人過來捉拿我們,更沒想到那孫小勤會在半路攔截,這都是他的失誤,所以還請我們諒解。
  我問到底是什麼辦法,難道白露潭那臭娘們落到你的手裡了?
  大師兄搖了搖頭,說白露潭的下落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謎案,生死不知,沒人知道她落在了誰的手上,又在了何方,無論是有關部門,還是潛伏在各邪教內部的內線,都沒有消息傳來,想要從她那裡作為突破,並不是一個好辦法——即使她在這裡,紅口白牙的,除非能夠用特別手段撬開她的口,不然她說什麼,反對的人還是有的。
  不過至於是什麼辦法,他暫時不能說,說了便不靈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便是。
  大師兄既然這般說了,想必是有一些顧忌,我也不再追問,想起之前在震靈殿前攔下我們的那個黃衣道人,修為似乎很不錯,於是問那個傢伙是誰?
  符鈞回答,說這茅山門內傳承不一,這師父陶晉鴻作掌門,他們自然是人丁最興旺的一系,人才輩出,不過除了他師父之外,還有各長老一脈也是實力強勁的,只是可能略遜於主門幾分,那孫小勤是梅浪梅長老的愛徒,也是最近茅山宗內風頭最勁的年輕高手之一,這實力強勁了,心性又沒有怎麼磨礪過,脾氣就大,而且他師父跟楊知修走得很近,所以這番做那出頭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雜毛小道飲了一口茶,出言說道:「我當日離開茅山之時,這個小子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沒想到這次回來,都已經這麼大了……」
  大師兄笑了,說其實都是這茅山三傑惹的禍——這些年因為政策的緣故,各大道門都低調行事,關閉山門的都有,所以門下子弟在外面走動的也少,這麼多年過去了,老輩人談及茅山,都說我們三人,不過我早就隱沒了江湖的名聲進了六扇門,黑手雙城的名號更加響亮,而符師弟實至名歸,坐鎮這震靈殿中,也無人膽敢挑釁,唯獨你這個傢伙,被逐出門牆之後默默無聞,突然回歸宗門,瞧你不順眼的人多得是,想踩著你的名頭,順便踐踏茅山三傑的年輕人,也多。
  「名聲二字,古往今來,害了多少人……」雜毛小道歎了口氣,也不多言。
  說完這些,大師兄跟我們談及了他和符鈞今天去與各長老接觸的事情,不過反響並不是很好,楊知修這個人雖然名聲不好,但是卻也極有手段,擅長拉攏和分化,願意表態的人並不多,有的長老,比如刑堂長老和傳功長老等人,甚至根本不與大師兄見面,也不知道是為了避嫌,還是其他的原因,現在唯一讓大師兄信得過的,便是執禮長老雒洋,與他們交流了一番後日祭典的行程安排,盡量配合他的計劃。
  聽大師兄這般講來,我知道茅山此行,看似簡單,實則危機重重,我們終究是勢寡,比不上楊知修在這裡經營的十年光景。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起決定作用的並不是我們,而是在於茅山宗掌教陶晉鴻是否能夠如期醒轉過來,倘若他老人家那裡沒有問題,那麼所有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
  說完這些,大師兄問起我們跟著包子師姑離開之後的事情,雜毛小道並不隱瞞,將路過竹林、與小姑交談的事情與他講明,大師兄點點頭,說應顏地位頗高,在宗門內說話也有一定影響力,更重要的是傳功長老似乎很器重她,有她這層關係,你們的安全更加得到了保障。
  只可惜,她要守衛山門,不能前來支持……
  大師兄似乎並不願意多談雜毛小道的小姑蕭應顏,說完之後便略過,說楊知修之所以會派這幾撥人過來試探搗亂,肯定是想要試探出他的手段,意圖從小事著手,打破我們的計劃,所以這兩天讓我們注意一些,不要給他們得逞了,至於他,明日還要確認一些東西,便不陪我們了,自己小心一些便是,如果能夠與包子啊、蕭應顏這些人的關係拉近,特別是讓傳功長老能夠站出來表態,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談完了這些之後,月上中天,天色已晚,大師兄與我們一起向符鈞告辭,然後各自返回了住處。
  七月份正是夏季最難耐的時節,離此地不遠的金陵便是著名的大火爐之一,不過在這山中卻清涼得很,我和雜毛小道並沒有睡意,倚在窗邊,望著頭頂的明月,以及遠山處的星盞燈火,談了很久,重回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故地,雜毛小道有著許許多多的感慨,嘮裡嘮叨,這話兒一說便沒有了完,我便陪著這兄弟說話,不知不覺,已是後半夜。
  次日早晨,雜毛小道很早就起來了,望著窗邊的一朵小花發愣,我問他幹嘛?
  他猶豫了一會兒,嚥了嚥口水,說他想去後山看一個人。
  後山?我想了一下他說的地點,很鬱悶,那地方住得有人麼,鬼還差不多呢。
第九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站在一排排墳塚的前面,看那青草依依、微風輕拂,白色的碎石小道上面還留有零落紙錢的痕跡,大清早,那青草上面還有著晨露,折射著天空初升的朝陽,色彩十分美麗。
  在這樣美好的清晨裡,我萬萬沒有想到,雜毛小道糾結萬分,最後還是帶著我前來,所謂的看望一個故人,竟然真的是如同我吐槽時所說的一樣,看一個鬼。
  墓碑上面寫著「愛孫女陶庭倩之墓」,相片是一個長相秀麗、表情青澀的少女,梳著民國時期的長辮子,有點像《金粉世家》冷清秋初次登場時的那份淡然平和。
  我看了好幾眼,發現除了頭式和氣質有些差異之外,活脫脫地就是一個張君瀾。
  雜毛小道拿著從震靈主殿的香爐中順來的三根線香,將其插在了這風水最好的墳塚前,看那點點線香化作青煙生出,然後被風吹散,他的眼睛被煙霧給迷住了,有淚水溢出來,蹲著難受,便索性坐在了墳前面的平地上,凝望著墓碑上面的照片,默然不語。
  我站在雜毛小道的身後,瞧這墳塚修得講究,面北朝南,前方有一條小溪蜿蜒流轉,群峰環繞,而陽光像金子一樣灑落在我的臉上,溫柔得像情人的手,心中有些寧靜,便不想說話。
  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他也不刻意瞞著我,在沉默良久之後,長歎一聲,說陸左,她美麼?
  我點頭,說美,而且是最美的年華,有著讓人心醉的美麗和青春。
  雜毛小道將頭埋入雙手之中,雙肩不住地顫抖,聲音也低沉得可怕:「我在夢裡,以及清醒的時候,無數次夢見這樣的情形,我過來看她,帶著香燭和祭品,然後在她的墳頭同飲一杯酒,本來濃烈的酒液喝入我的嘴裡沒有半點味道,是因為那醉人的芬芳已經被她給先品嚐,我能夠明瞭她,她也能夠理解我,我們雖然陰陽永隔,但是心,卻一直在一起……可笑的是,當我真正來到她的墳前時,卻發現根本沒有話可說,唯一想做的,就是這樣靜靜地陪著她,坐一會兒……」
  我輕輕歎息,這兄弟平日裡吊兒郎當,簡直就沒有一個正形,卻沒有想到他內心深處,還有這麼一個放不下的東西,一直存在。
  為了緩和氣氛,我笑著說老蕭,這陶陶是你師父的孫女,跟你可岔著輩分呢,虧你小子還將人家給勾引了,說起來,你這傢伙真不要臉啊……
  聽到我的調侃,平日裡最愛鬥嘴的雜毛小道卻失去了反駁的情緒,而是頹喪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我真不要臉啊,往日我倘若與陶陶保持著最正當的關係,她便不會隨著我前往黃山,也不會被我給害死了。
  「陶陶是被你害死的?」我驚訝了,連忙問道:「不可能吧?陶陶是怎麼被你害死的?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雜毛小道長歎一聲,說唉,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陶陶就是被我害死的,我這些年在外面漂泊流浪,一年吃過的苦比我上半輩子吃的還要多得多,不過我心裡面從來沒有怨恨,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罪有應得,而師父他老人家竟然還將我召回門牆之內,說實話,別說是楊知修他們,連我都不敢相信,而且面對著別人的指責,我也根本不敢反駁,我……
  雜毛小道這兩天的心思沉重得很,言談之中儘是負疚感,讓人也跟著難過起來。
  我長歎一口氣,待雜毛小道訴說完,拍著他的肩膀,說唉,你不要再頹廢了,誰都有年輕無知的時候,你倘若一直抱著負疚感頹廢下去,只怕陶陶她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快樂的。
  真正相愛的人,都希望對方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不是被往事牽絆,這一點,我想你應該知道,便不勸你了,就連你師父都能夠原諒你,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活人,要活給逝者看。
  雜毛小道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有酒麼?我將空空的兩手一擺,說這又不是咱們的地盤,哪裡來的酒?
  雜毛小道自嘲地笑了,說唉,我都沖昏頭腦了,行吧,我坐一會兒,你自個兒找地方待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我們兩個在後山這片墳塚處待到了中午,享這清風吹拂。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一個瘸腿的老婦人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挎著一個竹籃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山坡來,在我們隔壁不遠處的一座新墳前停下,從竹籃子裡拿出了幾個粗瓷大碗來,端端正正地擺上。
  那碗裡有粉蒸肉、雞塊和油光緻緻的一大坨肥肉,老婦人將筷子放在碗上,低聲念叨道:「當家的,吃點吧,過幾天我就要搬出山谷,去外面的世界安家了,以後可不能經常來看你了,你自個在這裡好生養著,有什麼事情,就托夢給我……慢慢吃,你這腦袋和身上都快分離了,吃得艱難,不要吃噎到了——劉學道那個老傢伙回來之後一言不發,也不肯跟我講,龍金海說是去追蹤茅山叛逆死的,後來又說是被一頭殭屍給害了,到底是誰,你倒是托夢,給我說一下,我好給你報仇啊,當家的……」
  她在那裡嘮嘮叨叨,卻也不顧忌我們,我聽得熟悉,走近幾步,側眼看了一下那墓碑上面的名字,才知道這裡面埋著的,竟然是死於青山界女飛屍之手的水蠆長老徐修眉,而這個瘸腿老婦人,竟然是徐修眉的遺孀。
  聽到她的這話語我便有些蛋疼,敢情這老婦人將自己老伴的死都歸功於我的頭上來,而且還一副非要找我麻煩的樣子,我還真的是躺著也中槍了。
  因為有這麼一層關係,我也不打算跟這老婦人搭話,只是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