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我喘了幾口氣,對臭魚說:「九伯打掉了樹上的一個人頭,這才惹下無妄之災,你要是也那麼做,說不定會有更可怕的後果!」臭魚說:「困在這兒不也是一死?死磕之外,你還有別的法子?」我問臭魚:「你剛才有什麼發現?」臭魚說:「吳老六他們又死了一遍,不是還那樣的結果嗎?」我說:「前後三次,結果都相同,已經死在其中的人,再出來多少次,也不會改變結果。」
  臭魚說:「我這人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不會說好聽的。我看他們那些人沒一個好東西,死了也是活該,不是你我命大,早死到他們手上了!」
  我說:「你不是直腸子,你是沒腦子,吳老六和九伯他們死都死了,你還記仇有什麼用?」
  臭魚說:「按你的話說,他們死在這兒都是命,該死的活不成。你別忘了挑水胡同有位孫大爺,孫大爺六十多,那身子還跟二三十的一樣,拔起腿兒跑上十幾里地,氣不長出,面不改色,下河比魚游得還快,整天鍛煉,打算活到一百二。結果他某天出門練早兒,讓車撞死了,那不是命嗎?老天爺要收人,誰也躲不過。」
  我說:「你要是這麼想,趁早別活了。」
  臭魚說:「我這個腦袋是沒你轉得快,但是你知道我冷不丁想起什麼來了?」
  我說:「你不是直腸子嗎,說話也七拐八繞的?」
  臭魚說:「九伯死的時候,他身上掉下一枚寶錢……」
  我聽了一愣,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那個人不是九伯,而是竇占龍?」
  清朝末年,崔老道誤點千里火,夾龍山夾死竇占龍,我和臭魚在挑水胡同聽這個傳說聽得可太多了。竇占龍一雙夜貓子眼,有四寶不離身,其中之一是鎮皇城的寶錢,得自御河,上有「落寶金錢」四字,世上僅有這麼一枚,掛在竇占龍腰間從不離身。竇占龍死在夾龍山了,兩山一合,給他夾在了當中。寶錢為什麼到了九伯身上?九伯也是一雙夜貓子眼,他自稱是竇占龍的傳人,但是以前住在京城,回到挑水胡同才不過十來年,之前沒人見過他。臭魚說,現在想起來,他的樣子似乎沒變過。但是即使竇占龍沒死,可他比崔老道還年長,死在夾龍山那會兒還是清朝末年,這都過去一百多年了。當時的崔老道、張小把兒、傻寶祿早已不在人世,他怎麼活到了如今?
  我想如果九伯真是竇占龍,多半是同崔老道有關。
  【9】
  老時年間,崔老道住在余家大墳,以批寫殃榜為生。大清國滅亡之後,他又去南門口擺攤兒算卦,外帶說書,自稱鐵嘴霸王。但是他的卦從來沒算準過,說的書也全是他胡編的,勉強餬口而已,一輩子連棒子面兒粥都沒捨得大口喝過。那時候說他是「外頭有卦口,家中沒糧斗」,空有一張會算卦的口,說人吉凶禍福,卻算不出家中沒米下鍋。民間各處傳言,都說崔老道批殃榜之時不慎讓殃打了,因此他一輩子倒霉,住房房倒,做飯飯糊。不止他崔老道一個人倒霉,誰遇上他誰也得不了好。以前他給人家相了塊風水寶地,說好了給他好處,等他上門要錢,倒讓人家打斷了腿,那家人也是家破人亡。
  崔老道久走江湖,拜把子兄弟多了去了。他那些兄弟當中,也沒幾個有好下場,因此得了「殃神」之稱。
  又有人說,「神」這個稱呼不能多叫,俗話說:「路上行人口似碑。」說多了等於封神了,沒有的也有了。所以崔老道批的殃榜,那是沒有不准的,殃榜上批了怎麼死,準是怎麼死,以至於有人說他成了走陰差的。
  人活一世,不論窮通貴賤,活得是長是短,終究難逃一死,命裡注定,全在生死輪中。常言道:「運可改,命不可改。」又說:「運大,大不過命。」崔大離說過,當年竇占龍進山,沒被夾死。他讓崔老道給他開一張殃榜,寫上「二山一合,夾死在當中」,借此躲過大限。竇占龍用鱉寶借命,要躲九死十三災,夾龍山是最後一劫。崔老道也是過後才知道,他上了竇占龍的當了。
  我和臭魚當初聽崔大離說起,還以為他是給崔老道開脫。如今想來,怕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此人死在了「仙樹」之下,二者是不是同一個人,又或是九伯得了竇占龍的鱉寶,那也問不出來了,只好仍舊稱呼他九伯。九伯來找「仙樹」,可能與生死輪有關。我和臭魚見那掛了幾十個乾屍的樹上有九個面目詭異的人頭,不由得想起生死輪的佛道繪畫,我們也曾看過,只是沒往那上邊想。
  第二十章 無終仙界
  【1】
  相傳盤古開天闢地,混沌初分,始有陰陽二氣,化為伏羲和女媧。伏羲畫卦,女媧捏土,有巢避獸,燧人取火,禹王治水,武王伐紂,此後朝代更迭,萬事萬物有生有滅,皆在生死輪中。佛道之說是因果生死輪,別的宗教也有別的說法,說的可都是一個意思。
  在佛道傳說之中,生死輪是一個六道組成的圓形巨輪,由神佛掌控。三界六道,一切眾生,萬千命運,十方因果,全在生死輪中。生死浮沉,不可逆轉。實際上人鬼仙佛,誰都看不到生死輪,不僅看不到,也摸不到推不動,只有天地玄黃之外的九頭蟲可以來往三界。相傳九頭蟲身上有一個頭是真的,一旦有人打掉它這個頭,可以迫使它推動生死輪,顛倒乾坤。世人皆有一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躲過九死十三災,當得了地仙,但是跳出三界生死輪,那才能成大道。
  我對臭魚說:「九伯帶領吳老六等人來到這裡是為了找九頭蟲,他要逃出生死輪,改變因果命運。可他一槍打掉其中一個人頭,卻不是九頭蟲的真身。如果是這麼想,倒也想得通了。」
  臭魚說:「他的死活不打緊,咱們仨還出得去嗎?」
  我說:「生死輪中的結果只有一死,只不過咱們三個人的結果還沒出現,所以困在生死輪中了。等到咱們全死了,結果才會成為事實。我不知道我這麼想對不對,好比扔骰子,點數不同死法不同,你手中只有一個骰子,扔下去不論是什麼點數,也只是這一個骰子。當然,假如你一直握住骰子不擲,同樣是選擇之一。你可以不做出選擇,因為等死也是一種選擇。幾次過後,沒死的人會被從因果中抹去。」
  臭魚說:「那也太不人道了,怎麼左右是個死?咱可是誰也沒招,誰也沒惹,憑什麼不能等咱七老八十,吃什麼都不香了,幹什麼都沒勁了,看見大姑娘都不動心了,到那會兒再死不成嗎?」
  我說:「那是你我說了算的嗎?再說咱倆可不是誰也沒招,誰也沒惹,犯了殃了,倒霉全是自找的。你我死不足惜,可不該有不相干的人送命。」
  臭魚說:「要有法子那還說什麼,這不是沒招兒了嗎?」
  我說:「按我所知的生死輪傳說,法子不是沒有……」
  臭魚說:「還有什麼招兒?不怕有招兒,只怕沒招兒,但凡有條道兒走,上刀山我也豁得出去!」
  我說:「僅有的一線生機,是打掉九頭蟲的真身,改變命運的結果。」
  臭魚說:「如同九伯那樣,打那樹上的人頭?」
  我說:「要搶在九伯之前,但是只有九分之一的機會!」
  臭魚說:「九個頭之中選一個?只有一條活路,其餘全是死路?但是我看那幾個人頭,長相雖有不同,可都是面目詭異,如何從九個之中找出一個?閉上眼亂蒙?」
  我說:「別的可以撞大運,在這兒可不敢,選錯了命就沒了。」
  臭魚說:「九分之一的機會,把握可不大……」
  我說:「我看不是把握不大,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2】
  臭魚說:「別這麼沒底氣,九伯他是怎麼選的?」
  我說:「雖然他說人話不干人事兒,但是見識過人,並非你我二人可比,事關生死,他不會輕易下手。之前不知打了多久的算盤,但是到頭來,他還是失手了,這說明什麼?」
  臭魚說:「說明想得再周全,也跟撞大運沒兩樣!」
  我說:「不是跟撞大運沒兩樣,他還是想得不夠周全。」
  臭魚說:「你能比九伯想得周全?」
  我說:「八個我也不成,何況是臨時抱佛腳。」
  臭魚說:「你都不成,我更甭提了,耍胳膊腿兒我可以上,撞大運還得是你!」
  我說:「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混到這個地步,還敢撞大運?」
  臭魚說:「那也比我好啊,我可沒走過一天的運,一世走背字兒。」
  我說:「要說走背字兒,你可趕不上我一個大腳豆,咱倆是一個不如一個,指望不上撞大運。」
  臭魚說:「不撞大運,如何從九個人頭中找出一個?」
  我近乎抓狂,如今被逼入了絕境,站在沒有退路的懸崖邊上了。
  我們倆正在這商量,忽見火光晃動。抬頭一看,吳老六等人手持火把槍支,正往前走。我們沒動地方,死去的人怎麼又出來了?我轉頭去看身後,腦子「嗡」了一聲,心裡涼了半截。昏死的籐明月不知幾時站了起來,她雙目發直,逕往發光處走去。
《無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