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個人,給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一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而他的行動,也表明了這一點。他一進來,幾乎沒有浪貴一秒鐘的時間,就直趨病床之前,道:「陶先生,我叫羅克,是巴納德醫生的私人代表。」
  陶啟泉怔了一證,道:「我不知道巴納德醫生還有私人代表。」
  那個人——羅克——將陶啟泉當作小孩子一樣,伸手在他的頭上拍了一下,道:「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換了任何人,或是在任何環境之下,陶啟泉若是受到了這樣的待遇(雖然這樣的可能性極少),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了。這時,陶啟泉也怔了一怔,可是卻沒有發作,只是悶哼了一下。
  羅克坐了下來,直視著陶啟泉,道:「關於如何使你的生命延續下去,我有話要和你說。」
  陶啟泉震動了一下,直了直身子,想要開口,但是羅克立時作了一個手勢,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說道:「這是我和你兩個人之間的事。」
  他一面說著,一面轉過頭,向我和醫生望過來。
  從羅克一出現開始,我不知道為什麼,就一點也不喜歡他這個人。我可以肯定,我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羅克,可是奇怪的是,我好像對他有一定的印象。這種模糊的印象,是來自他那高而尖削的鼻子。
  我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一個長著這種高而尖削的鼻子的西方人的?
  我正在想著這一點,所以對羅克的話,井沒有怎麼在意,雖然我在聽了他的話後,也明白他一講那句話就向我望過來的用意,但是由於我在沉思,所以我的反應比平時略慢了些。
  所謂「反應慢」,其實也不過是一秒鐘之內的事,可是羅克居然就不耐煩了,他發出了一下冷笑聲,道:「我以為我的暗示已夠明顯了。」
  醫生在那剎那間,顯得十分尷尬,忙轉身向門外走去,我也站了起來。
  我雖然站了起來,可是卻並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望著陶啟泉。
  我之所以不想離開,是因為羅克根本是一個陌生人。他自稱是巴納德醫生的「私人代表」,可是卻根本沒有拿出任何證明來。讓一個這樣的陌生人,單獨和陶啟泉相處,無論如何不是恰當的事。
  陶啟泉也驚道:「不論我們討論什麼事,衛先生都可以在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羅克用一種極度嘲弄的口吻道:「好朋友?好至什麼程度?」
  陶啟泉連想也不想,道:「好到了他可以向我直截指出,我活不久了的程度。」
  羅克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十分放肆,而且,笑聲是突然之間停下來的。他直指著陶啟泉,道:「聽著,你我之間的談話,只有你和我才能參與——。」
  他雙手用力向外一揚,繼續道:「沒有任何第三者可以參與,沒有任何第三者!」
  陶啟泉有點憤怒,道:「要是我堅持他在場呢?」
  羅克道:「那我們就不再談。陶先生,你現在需要的不是好朋友,而是一個能使你活下去的人。」
  陶啟泉的臉色十分難看,可是他沒有繼續發怒,而且顯然屈服了,他向我望了一眼.又作了一個手勢。我還是沒有離去的打算,因為我覺得,這個突如其來的羅克,越是堅持他要和陶啟泉單獨相對,就越顯得他形跡可疑。
  羅克向我望過來,他又笑了起來。這傢伙,一面笑,一面道:「你在這裡不走,目的是什麼?保護他?」
  我悶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羅克笑得更甚,指著陶啟泉,道:「別忘記,他是一個快死的人,我如果要殺他,根本不必動手,只要走出去,他還能活多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想,羅克的話是對的。
  陶啟泉是一個快要死的人,就算有什麼要害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害的了。羅克最大的作用,至多不過是騙他一些錢而已,陶啟泉的錢實在太多了,就算叫人騙掉一點,又算什麼?我實在沒有必要堅持留在病房之中陪著陶啟泉的。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笑了起來,聳了聳肩,轉身來到門口,拉開了門,又作了一個不在乎的姿態,走出去,將門關上。
  在我離開了病房之後,羅克和陶啟泉講了一些什麼,我自然不知道了。
  當時,我在病房門口,等了大約十分鐘左右,並沒有等到羅克離開,我和醫生說了幾句話,請醫生轉告陶啟泉我回家去了,他如果想見我,可以打電話到我家來找我之後,我就離開了醫院。
  陶啟泉沒有打電話找我,當晚沒有,第二天也沒有。我倒著實很記掛他,因為過一天,他的生命就少一天,而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有限。
  第二天傍晚,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聽到了那個醫生的聲音,道:「衛先生,巴納德醫生到了。」
  我「哦」地一聲,道:「他怎麼說?」
  我問「他怎麼說」,自然是指這位出色的外科醫生,對陶啟泉的病情有什麼意見而論。可是那醫生卻答非所問,道:「他說,他根本沒有什麼私人代表,也從來不認識一個叫羅克的人。」
《後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