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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白老大提著一大串葡萄,走了進來,看到了卓長根的情形,就「哼」地一聲道:「老傢伙又在想初戀情人了?」
  卓長根沒有什麼反應,白素卻努力瞪了她父親一眼。白老大指著白素,笑道:「他的故事之中,最動人的部分,就是那個馬場主在女兒失蹤之後的傷痛。小素,要是當年你忽然失蹤了,我也會那樣。」
  白素有點啼笑皆非:「你說到哪裡卻了?」
  我趁機問道:「馬金花失蹤了五年?她後來又回來了?她到底上哪裡去了?」
  白老大「哦」地一聲:「他還沒有講到這一點,小衛,你不覺得,他的故事之中,最奇特的一點是──」
  我忙說道:「我只想知道馬金花──」
  白老大也打斷了我的話頭:「小衛,別聽他把他的小情人形容得天上有、地下無,他的小情人,那個馬金花,今年已經九十一歲了。」
  我想分辯幾句,但是一想,辯也辯不清楚,我確然因為卓長根的途述,而在關心馬金花的一切。我只好道:「她……當時不是九十一歲。」
  白老大向白素作了一個鬼臉:「小素,你說說,最奇特的一點是什麼?」
  RS立時道:「是卓老爺子的父親。」
  白老大用力一下,拍在桌子上:「照啊!他的父親來無影,去無蹤,又有那麼大的本領,小素,你看他像是什麼人?」
  白老大在這樣問白素的時候,卻斜著眼向我望來。白素立時道:「倒有點像某喜歡執筆記述一些怪異事件的人筆下的外星人。」
  白老大爆出了一陣大笑聲:「什麼有點像,簡直就是。」
  他們父女兩人,一搭一擋,這樣調侃我,我除了跟著他們笑,難道老羞成怒不成?不過我還是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白老大笑道:「當然有可能,他,這老傢伙是外星人和蒙古人的後代,小衛,我記得你記述過一件外星人和地球人結婚生子的故事?」
  我有點無可奈何:「是的,記述在《屍變》這個故事之中。」
  白老大故意壓低了聲音:「那故事中的那個外星雜種,結果怎樣了?」
  我苦笑,向卓長根看去,卓長根仍然雙手掩面,一動不動地坐著,我倒真是壓低了聲音:「那個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後……變成了不可救藥的瘋子。」
  白老大又指著卓長根:「可是老傢伙卻一點不瘋,你可以好好以他為研究對象。」
  卓長根在這時,陡地放下手,挺直了身子,叱道:「小白,你放完屁沒有?」
  白老大瞪著眼:「我對你說,你那個來歷不明的父親,是外太空來的,你當時想不到,後來你又曾好好去念過一點書,現在應該明白了。」
  卓長根原來後來曾「好好去念過一點書」,我知道白老大自己本身,有多個博士的頭銜,他肯說一個人曾「好好念過一點書」,那一定是十分艱苦的一個長時期的求知過程。
  卓長根搖頭:「從你第一次向我提出這一點起,我就不相信,但是我還是作了最徹底的檢查,結果是:我的生理構造,完全正常。」
  白老大眨著眼:「或許,那外星人的生理構造,本來就和地球人一樣?」
  卓長根看有很氣憤,在這種情形下,我根本不便表示什麼意見,白素搖著頭:「爸,你胡扯些什麼,聽老爺子講下去。」
  白老大擺著手:「我才不要聽,他那個初戀情人,失蹤了五年,一點也不稀奇,沒有什麼神秘,是叫外星人抓去了。」
  卓長根發出了一下悶吼聲,對白老大怒目而視。白老大卻毫不在乎地擺著手。我生恐這兩位老人家之間的友情雖篤,但了難免會在這種情形下起衝突,所以忙道:「還是聽老爺子說下去的好。」
  白老大笑著:「老不死,我沒說錯吧,這兩個小娃子,會聽你的故事,哦,對了,他那塊白玉,你們見過了沒有?」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白老大的神情,也不再那麼胡鬧,他側著頭:「這塊白玉,是十分奇怪的另一點。質地那麼純正的白玉,古代極其罕見,一有發現,普通人敢保留,大都是獻給當時的君王,那是宮廷中的東西。」
  我道:「就算是屬於當時君王,流傳至今,也沒有什麼特別。」
  白老大道:「這塊白玉,我曾經花過一番工夫研究,雕刻在兩千兩百年前完成,大抵是春秋戰國,秦始皇的時代。而且這塊白玉未曾入過土,一直在活人的手中流傳,這一點也相當罕見,一般來說,這樣的美玉,都會陪葬,因為古人相信美玉會使死人的靈魂得到好運。還有,上面刻的是虎紋,若是君主自己佩戴,不會刻虎紋,大都刻龍紋或(此字不詳)形紋。」
  我攤了攤手:「我看不出致力研究這塊白玉,有什麼大作用。」
  白老大用手指著自己的右額:「這是我的判斷,小衛,我年紀雖大,頭腦並沒有退化,我感到,這塊白玉,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我沒有再說什麼,但是心中並不以白老大的話為然。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皺著眉在思索。
  (後來,事實證明白老大的話,十分有道理,那塊看來和整件事並沒有什麼關係的珮玉,是整件事中的一個重大關鍵。)
  白老大伸手,在卓長根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作為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兒子,也沒有什麼不好。很多說法是,各種天神,就是各類外星人,那麼,你就是天神的兒子。」
  卓長根揮著手:「去!去!去!」
  白老大舉起雙手,向後退去:「你不覺得自己已經九十三歲了,還那麼壯健,單是這一點,已經和地球人的生理狀況有所不同了麼?」
  卓長根「哼」地一聲:「百歲以上的人多的是,有啥稀奇的。」
  這時,我的心中,也著實疑惑。
  白老大的話,雖然用開玩笑的口吻講出來,但是仔細想想,也未必全無道理。
  卓長根的父親,來自外星,在地球生活了十年後又走了,這是一個十分簡單而可以接受的解釋!為什麼他特別擅長養馬?也可以說成是那個星球上的人根本就會養馬。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白素剛才說:「像是某位喜歡執筆……的人筆下的外星人。」這種想法,雖然有可能,但不免太規律化了。
  雖然宇宙間的很多事,都脫不了一種或多種規律,但如果可以擺脫,不是更好嗎?白老大指了指桌上的葡萄,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嘗一下,他又轉身走了開去。
  卓長根望著他的背影,歎了一聲:「他倒不是開玩笑的,你們看,我爹真會是外星人?」
  這個問題,不是難以回答,我脫口道:「有可能。」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想,只能說他十分神秘,來歷不明,去向不明,不能說他來自另一個星球。」
  卓長根苦笑了一直:「其實我倒無所謂,反正也過去了大半輩子了。」
  白素道:「是啊,馬氏牧場那邊,以後又怎樣了?」
  卓長根緩緩搖著頭:「時間一年一年過去,誰有馬金花的消息,就可以得到巨額獎金,依然有效,其間也有不少混淆,來胡亂報消息的,我也一律派人去查,可是卻一直沒有結果。」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繼續:「一直到五年之後──」
  雖然已過了五年,但是牧場上下,人人都沒忘記馬金花的失蹤,到了那一天,牧場的一切活動全都停頓,人人都在沉默之中懷念馬金花。
  每年這個日子,卓長根照例騎著小白龍離開牧場,順著當年放馬的路線向前馳。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一切的經過,對卓長根來說,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那天的一切情景,在他心中閃過,從馬群開始奔跑起,到他看到靜止的馬群為止。每次,他就在這條路上,都要問上千百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今,事情雖然過去了五年,小白龍也大了,作為一匹好馬來說,它已經算是老馬了,可是奔馳起來,還是一樣神駿,不必驅策,就奔馳得極快。
  卓長根來到了那片草地上,下了馬,任由小白龍自由自在去啃著青草,他以臂作枕,在柔軟的草地之上,躺了下來,望著藍天白雲。
  他的思緒十分紊亂,那時,他已經是青年人了,壯健,能幹,整個馬氏牧場,等於完全由他主持。方圓千里的未嫁姑娘,看到了她,雖然臉紅心跳,但也一定不會逃避他的目光,要讓他好好看清楚,沒有一個姑娘不願意嫁給這個年輕人。生性放蕩風流一點的女孩子,甚至公然勾引他,挑逗他。
  可是卓長根對所有的女孩子都無動於衷,他心中只有一個人,一個已經消失了的人,馬金花。
  這時,他團上了眼睛,又想起馬金花來。也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下口哨聲。
《活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