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介來到潤也的公寓,看到他正在打包行李,把東西塞到旅行箱跟運動背包裡。
  「你要去旅行啊?」
  有介問他,還一邊避開凌亂的衣物,一邊走進房間。
  「我要暫時過去住宿舍。剛剛跟教練通過電話,我跟他說想和選手一起調整作息之類的,隨便找個理由,結果他很快就答應了。」
  說完,潤也將堆積如山的內衣褲折也不折地就塞入背包當中。
  「有空房間嗎?」
  「正好有一間三人房只住兩個人,這陣子就住那裡吧。對那些選手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但留在這裡可是會沒命的。」
  潤也隸屬於桂化學工業公司,所屬部門是業務部的勞務課,但實際上是被聘用為田徑隊的教練。他只需要每週一的上午出現在勞務課就可以了。
  田徑隊的宿舍在八王子,旁邊就是運動場,方便選手隨時可以練習。潤也則是每天都坐車通勤到八王子。
  「所以……你是要逃走囉?」
  有介問道。潤也沒有回答,持續著收行李的動作。告一段落後,他扣上背包,說:
  「沒錯,」潤也看著有介,「我要逃走。」
  「可是她會追過來。」
  「或許吧!但至少可以多爭取一些時間,祈禱在這段時間,警察可以逮捕到那只毒蜘蛛。」
  「你忘了拓馬說過的嗎?如果那傢伙被逮捕,我們也完蛋了。」
  「那你說怎麼辦?要像拓馬說的,正面迎擊那個女人?你自己看看,當初信誓旦旦的拓馬現在怎麼樣了?」
  潤也猛搖頭急著否認,向後退了幾步。潤也繼續說:
  「我可不幹。要打贏那個殺了拓馬的怪物是不可能的。我跟拓馬不一樣,一開始就不打算正面對抗。」
  「你已經做好事跡敗露的心理準備了嗎?」
  有介問,潤也點了點頭。
  「算是吧。就算東窗事發,我們的人生也不一定會完蛋。畢竟不能確定那個女怪物是不是真的持有我們的資料,就算真的有,我們也可以打馬虎眼矇混過去,畢竟那個殺人魔說的話,警察應該不會照單全收。況且……」
  他屏住氣,淡淡地笑著繼續說:「若是沒辦法了,就認罪吧!我跟拓馬不一樣,並不會有多大的損失。就算不能在田徑隊混口飯吃,還是可以做些其他事情。有介,你不也是這樣嗎?這個時代,連入獄服刑的人都能出書,搞不好結果會不錯咧!」
  潤也最後的那段話讓有介有些不悅,但他並沒有反駁。
  「殺仙堂的事情怎麼辦?」
  有介丟出了一個難題。潤也盤腿而坐,身體靠向有介,壓低聲音地說:
  「關於這件事,我要先說清楚。」
  「什麼?」
  「仙堂的死,我們完全沒有動手,殺人的是翔子。」
  有介睜大眼睛。潤也有些面目猙獰地接著說:「這可不是做好人的時候啊!翔子殺了仙堂,是我們完全預料之外的事。強調這一點對我們會有幫助的。」
  「不幫翔子嗎?」
  「怎麼幫啊?她是殺人犯耶!」
  潤也呲牙咧嘴的同時,玄關的門鈴響了。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結。
  「是翔子。」
  潤也站起來才剛要面向玄關,隨即回頭,彎下身,食指靠在嘴唇上對有介說:「絕對不要告訴翔子。」
  來的果然是翔子。她穿著一條長褲,像平常一樣戴著墨鏡,臉上表情比電視上看到的更僵硬。
  「你要逃啊?」
  看到旅行皮箱跟背包,翔子立刻問道。
  「我要改變守備範圍。有介最近剛搬家,你也因為工作的關係四處遊走,敵人比較不容易掌握行蹤。但我可是長年住在這裡。」
  「我也沒那麼常出門啊。改變了防備範圍又如何呢?」
  「我也不曉得,總之就用拖延戰術,把握時間想一下對策。當然,消滅毒蜘蛛這點是不會改變的。對吧……?」
  對於潤也的徵詢,有介只能無奈地微微點頭。
  13
  殺了安生拓馬之後,她並沒有隨即離開現場。她知道必須趕快逃走,但在這之間,她想先做一件事。
  她想沖個澡。運動俱樂部裡到處都有淋浴間,她想先沖洗一下身上的汗水跟污垢。
  褪去衣物淋浴之後,再度穿上已經滲透汗水的黑色緊身衣跟深藍色賽車短褲。她很喜歡這件短褲。接著,所幸穿上襪子跟運動鞋。
  往出口走去的時候,她的視線停留在角落的運動用品專賣區,裡頭陳列著嶄新的運動衣和運動鞋。她把所有商品巡視一遍,先取下陳列櫃裡的一雙襪子。她把襪子穿上,黝黑的肌膚讓襪子顯得更加潔白。接著又套上鞋子,把脫下的舊襪子丟到附近的垃圾桶。
  接著,她從衣架上挑了一件黑色式的防風外衣,背後印著美國有名排球校隊的校名。尺寸是LL,穿上後還是有點小。不過她還是穿著,再次往出口方向走去。
  騎上自行車,踩著腳踏板往東走,她覺得如果就這樣一直前進,應該會抵達東京的市中心,其他就沒有想太多。路上,她把之前穿戴的外套和紅色的帽子丟棄在路邊的垃圾桶裡。
  走了不到三十分鐘,她確信自己已經來到東京都中心。這裡不僅高樓林立,而且即便是深夜,路上行人還是很多,還有很多有點奇怪的場所。她心想,或許正在舉行什麼嘉年華會吧!走在路上的大都是還在讀國中的小孩子,不過日本人看起來本來就比較年輕,或許他們都已經上高中了吧。
  在她看來,那些孩子淨是漫無目的地閒晃,還有不少人蹲在路旁。她完全想不透他們為什麼不回家,從他們的打扮看來,怎麼看都不覺得是無家可歸,因為每個人穿的衣服看起來很新,質料又好。不過他們看起來似乎也樂在其中。
  她還看到一些年輕人開車過來和年輕的女孩打招呼,問她要不要上車,而那個看起來不到十五歲的少女也毫不猶豫地踏進車內。她想起當初向她搭訕的那兩個開著轎車的人,她可以想像那些男生會帶著女孩到某處去,做出同樣的事情吧!
  她牽著自行車走著,剛才那幾個男生望向她,不過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們的目光純粹只是一時受到她獨特的高大體格吸引,很快地,他們立刻回到自己的世界專注於眼前的女人。至少目前看來,這裡並沒有人對她這個外國人感到有興趣。
  又走了一段距離,她來到一個氣氛不同的地方,四處都有奇怪裝飾的建築物,還有不知從哪裡來的一對男女走進其中一間。再走一段路,她看見好幾個穿著清涼暴露的女生站在路邊。仔細一看,不只是東方人,也有白人跟黑人摻雜其中。她跨上自行車快速通過,那些女子不友善地盯著她看。
  在附近稍微轉了一下,眼前出現類似車站的巨大建築物。她看了一眼建築物上SHIBUYA(澀谷)的字樣,但她沒聽過這個名字。
  然後她看到地鐵的入口,於是她把自行車放在外面走了下去。這個時間地鐵應該沒有開,也沒有人在站內走動,但不是完全沒有人煙。通道的角落都是鋪著報紙、蹲坐而寢的男子。他們穿的衣服非常髒,整個人看起來好像被丟棄的垃圾一樣,她敢肯定這樣的人才真的是無家可歸。那麼剛剛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她走近牆壁,靠在那裡蹲坐下來,旁邊正好有個滿身污垢的男子橫躺在地上,背上還鋪蓋著一張報紙。那男子察覺身旁有人,轉頭看著她。男子的臉和衣服一樣髒。
  兩人眼神交會之際,他的表情變得膽怯。於是他站起身提心吊膽地離開現場,手上那兩個破爛不堪的紙袋就是他的行李。
  男子遺留一捆報紙。她拿了起來,像男子一樣把報紙蓋在背上。然後,她覺得身體就像蓋上毛毯一樣變得溫暖。於是她將外露的腳也用報紙裹住。
  終於,睡意向她襲來。
  等到被嘈雜聲吵醒時,周圍已經人潮洶湧。她走出車站,很多人來來往往,跟昨天晚上的樣子迥然不同。陽光很刺眼,她戴起了運動墨鏡。
  自行車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被偷了,還是被拖走。但不管怎樣,她倒不覺得可惜。為了躲避警察的視線,也是時候該處理掉這輛自行車了。
  她從口袋裡拿出字條。四個人的名字當中,安生拓馬的部分已經撕掉。
  丹羽潤也JUNYANIWA杉並區高圓寺北……
  她接下來打算找這個人,JUNYANIWA。但後面寫的地址要怎麼去呢?她毫無頭緒,地址讀法也不是很清楚。
  首先想到的是搭計程車。只要把地址給計程車司機看,叫他開到這個地方就可以了。但即使如此,還是有必要知道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還有要前往哪個方向,要走多久等等。況且要採取行動的話,還是等晚上比較好。
  她走到車站附近,看到一間書店,入口處陳列的書看起來很像地圖。她踏入書店,混入日本人當中仰望著書架。
  她想找日本東京的詳細地圖。然而率先吸引她眼光的是用紅色寫著CANADA的書。她拿在手裡翻閱,這並不是地圖,是一本介紹加拿大的書。當中也有重要地標的地圖,還有風景照。
  QUEBECPROVINCE——她找到魁北克省的字樣,然後發現這一頁裡面記載的是魁北克市的舊街道以及蒙特利爾一帶。她想找的是GASPE這個地名,可是這本書裡沒有,卻有聖勞倫斯河的相片。相片中的聖勞倫斯河清澈恬靜地流著,這與她所知道的那條深海般的大河,印象截然不同。
  她把書放回架上,繼續找東京的地圖。這一類的書很多。
  「您在找東京的地圖嗎?」
  突然有人向她搭話。轉頭一看,一個嬌小的女生正在對她微笑,應該是這間店的店員。她沉默不語,嬌小的女孩臉上浮出不安的神情,問道:
  「請問……您會說日文嗎?」
  她點點頭,表示沒問題。店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您在找東京地圖嗎?」
  這次她試著放慢語調問她。她再度點點頭,並給女孩看她正在找的那三個人的地址。
  「您想去這些地方嗎?」
  她點頭。
  「這樣的話,」女店員望著書架,說:「我想這個應該不錯。」接著抽出一本薄薄的書。她拿起來翻了一下,便瞭解店員替她選這本書的理由,上面主要的地名都用羅馬拼音表記。
  她對女店員點了點頭,從夾克口袋中拿出三張鈔票跟數枚銅板。
  「好的,總共一千五百元。」
  女店員從她手上拿走剛好的數目後,帶著地圖去櫃檯裝袋,再一起拿著收據回來。
  「謝謝您。」看到店員的微笑,她嘴唇的線條也柔和許多。
  她走出書店,馬上進了附近的咖啡廳,一邊吃著意大利面和漢堡,一邊看著手上的地圖。地圖中的東京,越看越是覺得錯綜複雜,地鐵也糾結成網。
  首先,她確認了澀谷的位置,然後花了一點時間,靠著字的形狀找到了杉並區這個文字,接著發現高圓寺就在旁邊。
  稍微算了一下地圖上的距離,到目的地大約有八公里,她判斷是走得到的距離。
  她繼續在地圖上搜尋另外兩個人的地址。
  日浦有介YUSUKEHIURA武藏野市吉祥寺南町……
  佐倉翔子SYOKOSAKURA品川區北品川……
  「武藏野」這三個字不好懂,看了幾次,對於文字形狀還是沒有把握。她不時把手指伸進墨鏡裡壓一壓眼角。
  儘管如此,一個小時後她總算認出兩個人的所在位置。日浦大概跟丹羽同樣的方向,但稍微遠一點,佐倉則是從這裡往南大概六公里左右。
  走出咖啡廳,她思考了幾秒之後往南的方向走去。她選擇先前往比較近的目的地。
  過了中午她已經來到品川,但她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佐倉的住處。
  佐倉住的地方是一棟電梯公寓,在這裡有好幾棟這樣的建築。她找到的是外牆貼有淡褐色瓷磚的六層樓建築。
  她先在外面的電話亭打電話確認是否有人在家。可是電話響了五聲後,聽筒那端傳來機械切換的聲音,然後……
  「您好,我是佐倉,現在正好外出不在家。非常抱歉,請您在『嗶』聲之後留下姓名與聯絡事項。」
  在聽見「嗶」的聲音之後,她掛上電話。是電話答錄機,不過聽起來確定是那天夜裡入侵的那個女生。
  所以佐倉應該不在家。
  她走出電話亭,從玄關入口進入一棟大廳。如果要再往裡面走,就得再通過一扇玻璃門,不過好像設置了保全系統。門旁邊是個有按鍵的面板,斜上方裝有監視器。
  她還呆站在那裡的時候,一名年輕女子從她身後走了進來,按了面板上的按鍵。玻璃門靜靜地打開,那名女子就走了進去。
  大廳一隅有電梯。少女進了電梯,發現原來這是通往地下停車場的。
  到了停車場,她環顧四周。這裡停了很多車子,但不知道佐倉的是哪一部。也許佐倉出去了,那現在她的車子也不會在這裡。
  她從距離自己最近的車子,依序扳動每部車的門把,不過每部都牢牢地鎖著。到第十幾部日本轎車的時候,終於開了。她毫不猶豫地進入車內,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直接看到電梯。
  如果佐倉開車出去,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經過這裡。不是的話,要用車也一定會下來,她完全沒想到佐倉可能沒有車。她認為日本人都很有錢,每個人應該都會有車。
  就這樣,她在車內度過了幾個小時,這段時間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電梯。在她眼前,已經有八組人搭乘電梯上樓,下來的有四組人。然而,遲遲不見佐倉的蹤影。
  比起飢餓,她身上出現了更難以壓抑的生理現象。她暫時下了車,但並不打算離開停車場,所幸蹲在車子跟牆壁之間解決了。因為她穿著緊身連身衣,所以小解時脫到幾近全裸。萬一這時佐倉出現了,她也打算就這樣直接飛撲上去。
  慶幸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她再度回到車內,就這樣又過了幾小時。有幾部車開進來,搭電梯上去,可是就是等不到她想等的人。
  車上的時鐘顯示已經超過十點了。眼前一對男女經過,男生發現了她,顯得一臉驚訝……
  14
  付了計程車錢時,翔子看了一下手錶,時針指在快十點的位置。
  她下了車,從玄關大門進入了公寓。
  回到房間裡,放下包包,倒在床上。看了一下語音留言,沒訊息進來。
  今天,是第二次回到這個房間。第一次是體育新聞播放完畢,送新聞局的人回去後回來。她平常都是開停車場的紅色GTO去新聞局的,但今天有其他節目的關係沒有開車去。
  那時候,她在電話語音聽到丹羽潤也的留言,說要談安生拓馬的事情。所以翔子馬上穿了簡單樸素的衣服,搭電車過去潤也的公寓。之所以不開車,是覺得自己的高級跑車停在路邊顯得太招搖了。
  到了之後,日浦有介已經在潤也的家了。比起潤也,有介一向冷靜,是不任意表露出自己內心情感的那種人。但面對拓馬的死,他仍無法隱藏內心的震驚。
  潤也準備逃走。他雖然表現出一副會奮戰到底的態度,但在翔子看來卻不是這個樣子。問他要怎麼解決那個人證,潤也只是模稜兩可地敷衍。
  他站起來的時候,也順便問了有介打算怎麼辦。有介回答:
  「不知道。」
  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不過我不想殺人。」
  翔子心想,這答案果然是有介的風格。拓馬當時打算殺了毒蜘蛛,而潤也決定要逃走,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做法,也代表了兩個人各自擁有不一樣的主張。然而有介不是這樣,他考慮的並不只是自己,還有很多——必須顧及妻子以及老家的父母,當然潤也跟翔子的事也要考慮。這是他體貼的地方,但同時也是柔弱的一面。翔子心想,如果有介沒有這柔弱的一面,他倆的未來會更不一樣;這樣一來有介一定會和自己結婚,而不會娶小夜子那個做作的女人。
  不過,她也因此走出了自己的路。翔子自己也覺得,與其做個平凡的家庭主婦,當個媒體寵兒在演藝圈闖蕩還是比較適合她。她也期許自己要朝更高的目標,飛上一般人無法到達的境界。
  因此,翔子不管怎樣都會排除萬難,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可不想因為這些無聊的事情搞砸一切。
  「毒蜘蛛……」
  坐在床上,翔子嘴裡低語著。當年那個小女孩,已化身為毒蜘蛛了。她回想起十年前的情景:如野生動物般的敏捷,如機械般精準完美,她逐一完成每個高難度的機械體操,翔子知道那就是仙堂開始培養的新體操選手。當時仙堂是這樣跟翔子說的:
  「這只不過是最單純的練習而已。」
  也就是說,少女的目標一定在更高的層次吧!而擁有這樣能力的少女即將現身,前來奪取自己的性命……
  翔子起身,到廚房喝了杯水。有點鐵銹味的溫水,充滿都會的味道。
  沒有食慾,但還是得吃點什麼,明天一早還得錄影。不想下廚,就和平常一樣外食好了。這陣子,她連去買調理包的時間都沒有。還好,她頗喜歡工作滿檔的感覺。
  拿起剛剛放下的包包與桌上的鑰匙,翔子穿上鞋子。她選了一雙方便開車的低跟鞋。她大概都固定會去某一家店吃,到那邊得開車,還好停車場滿大的。
  走出房間到一樓去,按下大廳電梯的按鈕,準備前往地下停車場。
  電梯門一開,一對男女剛好走了出來。翔子別過臉,退到一旁與那對男女擦身而過時,聽到他們片段的對話:
  「這樣還是很奇怪啊,那個女的白天就在了吧?」
  「對啊,她應該不會在車上待了好幾個小時吧?又不是警察在埋伏……」
  「就是嘛!」女生笑了。
  翔子一時有點在意那兩人的談話,不過也沒想太多。她進入電梯,按下地下室的按鈕,門隨即關上,電梯下降。
  數秒後電梯到了地下室,門打開了。翔子向前踏出一步。
  這時,背部感到一股寒氣逼近。她不自覺地把腳縮回來。
  剛剛聽到的那對男女的對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難道說……
  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那一絲可能性。
  她沒有走出電梯,隨即又按下一樓的按鈕。幾分鐘後,她回到房間裡,已經沒有食慾了。她脫下衣服,只穿著內衣褲把自己裹在被窩裡。
  這時翔子突然想到,其實還有一件事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今天的語音留言。在潤也留言之前,還有一通沒有出聲的留言。
  隔天早上,翔子沒有一個人去停車場,改在大廳等著其他人來。
  馬上有位中年男子來了,她隨後一同進入電梯。
  到了停車場,她快步朝自己的車走去。來到平常紅色GTO停放的地方,她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把車鑰匙插入鑰匙孔。
  打開車門準備上車時,她聽到後面有人在說話:
  「你看,很誇張吧。」
  「哎唷,真的耶。」
  回頭一看,一位高大男子和公寓管理員站在牆邊,似乎在觀察什麼。
  「可能是小狗吧!」高大男子說。
  「喔……但是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小狗進來過啊!」
  「所以會是人嗎?」像是這兒住戶的男子苦笑著說:「誰會在這裡小便啊?」
  「說的也是。」管理員一臉困惑,不過還是歪著頭,好聲好氣地說:「總之,我會先把這裡清一清的。」
  「謝謝,麻煩您了。」
  這名男子走向旁邊的轎車,作勢找鑰匙,但一看到車門就驚呼:「啊!完了,又忘記鎖了。」
  翔子看著這男子沒使用鑰匙就打開車門,坐進車內。見狀,她自己也上了車。
  她想起昨天晚上那對男女的談話。埋伏的警察……
  翔子沒有發動引擎,眼神望向遠方。
  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的身子微微地顫抖。
  15
  九月十四日,紫籐北上後的隔天,便接到關於仙堂之則的新情報。
  這天早上,搜查總部接到一通電話。打電話來的是一位自稱村山的男子。接到電話的刑警詢問對方的身份時,這名男子猶豫了一下後,說自己是JOC委員。JOC指的就是日本奧運委員會。這名男子想談談有關仙堂之則被殺的事情。
  山科警部接過電話,想知道詳情,但這名男子聲稱在電話裡不方便說,希望他們過去一趟。
  「大概是怎樣的內容,可以麻煩您先稍微透露一下嗎?」
  山科顯得有些焦急地問道。
  對於山科的詢問,村山的回答大致如下——
  JOC正在調查某件事,這件事關係到運動醫學,調查之後,仙堂之則的名字便浮出檯面。村山表示,詳細情形想直接和警方見面之後再談。
  一如昨日,由紫籐和金井一起出面。他們搭乘富士急行電車前往大月,然後在中央本線轉乘。對方約的會面地點在新宿。
  「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連JOC的人都出面了。」
  坐在特急電車靠窗位置的金井說著。紫籐搖搖頭,也說: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倒不覺的意外。仙堂本來就是醫生,在那棟奇怪的建築物裡也設置了很多訓練器材,所以不難想像他跟運動醫學有關。」
  「也是,再加上安生拓馬那件案子。」
  「對,沒錯。」
  紫籐點了好幾次頭,接著說:「安生曾經是奧運選手,多少會跟JOC有所牽扯。」
  安生拓馬的妻子惠美子表示,在仙堂被殺的時間九月九日到十日前後這段期間,丈夫跟客戶去打高爾夫了。關於這一點警方也立刻做了確認,然而這位客戶完全否定了這個事實。搜查總部認為,就這一點看來,跟仙堂的死肯定有很大的關係;還有一些急性子的搜查員警,甚至認定安生就是殺害仙堂的兇手。
  不過問題在於安生跟仙堂究竟有什麼關係。於是總部派了數名搜查員,到成城署去調查安生的過往與人際關係。
  「話說回來,殺了安生的那個女生是個可怕的傢伙。」
  金井歎了口氣說:「不知道該說她是大膽還是瘋狂,總之她殺人毫不留情,就算被逮捕也不怕。」
  與神奈川縣警取得聯繫之後,發現他們幾乎掌握了殺安生的那個女生的行蹤。她先是騎自行車到厚木市,在漢堡店的停車場遇到兩名開著LandCruiser的男子搭訕,上他們車前,她將放有運動衣的背包丟在附近的垃圾桶裡。這個背包她是跟自行車一起偷走的,這點已經請別墅的主人確認過。
  她搭上LandCruiser之後,被這兩名意圖不軌的男子帶到座間市下松原的建材置放廠。想性侵她的兩名男子,一個被當場勒死;另一個則是被從吉村巡查那偷來的槍射殺,子彈貫穿死者,在大約距離三十公里的地方被發現。
  她還將車內的地圖中,有世田谷道路圖那一頁撕下來,再度踏上自行車,前往安生拓馬的所在地……
  「聽說那個警衛還沒醒過來。」
  紫籐想起了在健身俱樂部停車場遭少女用手電筒襲擊的可憐警衛。目前為止,也只有那個警衛看過這個女生的樣子。
  「畢竟是頭蓋骨凹陷的重創啊。」
  金井側著臉指著自己頭的右部說道。
  「真的很嚴重。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啊?」
  「肯定不是一般的女生,不,肯定不是普通人。」
  雖然目標這麼特殊,但目前還是無法掌握有利的情報。不過在東京多少都有些特異的人,所以也不會有誰去注意吧!
  這麼高大的身型,到底會躲到哪裡去呢?紫籐一邊眺望窗外漸漸接近的東京景色,一邊在嘴裡嘀咕著。
  會合的地點在凱悅飯店一樓的咖啡廳。紫籐一行人沒有迷路,幾乎準時抵達。
  站在入口,紫籐環視大廳,視線停留在桌上放有白色紙袋的座位,那是他們約定用來識別的記號,有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子坐在那裡。紫籐跟金井靠近他們,對方察覺之後隨即站起來打招呼。兩名男子,一個個頭較小,另一個則高高瘦瘦。
  「是警察先生吧?」
  個頭小的男子低聲問道。紫籐遠看還以為對方跟自己年紀相仿,但走近一看發現男子臉上皺紋意外地多。
  「對,請問是村山先生嗎?」
  「是的,敝姓村山。」
  說完,他遞出名片,上面寫著「日本奧林匹克委員會科學委員——村山宏和」。紫籐也自我介紹,遞出名片。
  另一位高瘦的男子姓光本,和村山一樣都是JOC的科學委員,看起來年紀差不多是三十歲後半。
  「那麼,您想談關於仙堂的事是什麼?」
  自我介紹完後,向服務生點了咖啡,紫籐馬上切入正題。
  「請您先看一下這個。」
  村山也把握時間,很快地從紙袋中拿出一本剪貼簿,打開後遞到紫籐等人面前。剪貼簿裡貼著新聞報導。
  「好,我看看。」
  紫籐拿起剪貼簿,讀著裡面的報導。那是上個月五號,前滑雪選手在自家引電自殺的簡短報導。上面寫著他從兩、三年前便苦於病痛,無法工作,最後選擇自殺。選手的名字叫小笠原彰,這紫籐倒是沒聽過。
  「這個人怎麼了嗎?」紫籐問道。
  「關於這件事,其實還有內情沒有公開……」
  村山一臉嚴肅,舔了舔嘴唇後,說:「這個人有留下遺書。」
  「真的嗎?」
  「他死後的第二天,他的遺書郵寄到JOC事務局來。大概是死前寄的。」
  「上面寫了什麼?」
  雖然不明白跟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紫籐還是很積極地追問。
  「他自白說自己還是選手的時候曾使用違禁藥物,希望能撤銷他所有的得獎記錄。」
  「原來如此。」
  紫籐點點頭。他知道有些選手會為了提高競技成績,不當服用藥物。漢城奧運短跑選手班·強森因服用禁藥,被取消金牌資格的話題就曾喧騰一時。然而這類的事情其實很多,現在還是有選手會違反規定。
  四人份的咖啡送上來,一度中斷他們的談話。
  「請問,小笠原是滑雪哪個項目的選手?」
  服務生離開後,金井詢問道。
  「距離競技。」村山回答。「他最拿手的是十五公里競技,在日本拿過好幾次選手權(*各項運動中選拔出最優秀選手或團體的比賽,類似錦標賽。),奧運會上也曾出賽。總之,實力和世界強手不分軒輊。」
  是因為用藥的關係嗎?紫籐心想。
  「報導上面寫他生病了。」紫籐問道。
  「是的。這個新聞沒有詳細記載,不過遺書上說,他苦於頭痛、暈眩、失眠,甚至出現幻覺,手腳還常因麻痺而無法行動。我們在想,他的病情可能演變成腦動脈硬化。」
  「腦動脈硬化?」
  這種成人病,不是老年才會發病嗎?紫籐感到相當意外。一直沉默不語的光本用嚴肅的口吻說:「肌肉增強劑會影響膽固醇代謝機能,進一步造成動脈硬化的現象,也會引起肝癌。」
  「所以說,小笠原選手的病,是因為服用藥物所產生的副作用嗎?」
  「恐怕就是這樣。」
  村山點點頭,啜一口咖啡。紫籐也把手伸向咖啡。
  「接獲這封遺書之後,我們也討論過該如何處理。」村山繼續說道:「後來決定先依他的自白遺書內容著手進行調查,但小笠原是從什麼管道拿到藥物的,上面並沒有寫。於是我們就從他選手時代的紀錄跟行動開始確認。」
  「簡直就像我們的工作呢!」
  金井開玩笑地說著。
  「我們自稱是體育界的警察。」
  光本認真的神情回答道:「服用藥物,等同犯罪。」
  「原來是這樣。」
  金井懾於這突如其來的壓迫感,低下頭望著自己的筆記本。
  「後來調查有什麼進展嗎?」
  感覺到雙方的談話已經漸漸進入核心,紫籐開口問了村山這個關鍵性的問題。
  「調查之後,我們大概可以推測出他用藥的狀況。小笠原在體育大學的滑雪隊時就參加過重要的比賽,但真正留下輝煌成績的時期,是在大學畢業擔任研究人員之後,而且實力攀升的狀態難以置信。他應該就是在那時候開始服用藥物的。從現在算起來,大約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期,他有其他特別的行動嗎?」
  「有。」村山點頭,回答:「當時因為擔任研究人員比較自由,他自費到加拿大去,聲稱要去當地搜集資料,參加一些比賽自我磨練。」
  「他一個人去嗎?」
  「對,當時沒有教練跟他一起去。」
  紫籐心想,這就是所謂運動員的「修行」吧……

《美麗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