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殘火

  接受撫愛情慾燃燒,這和以前無甚不同。
  不!有時也燃燒得超過了以前。但是此後心靈
  急遂地醒來,一邊還殘留著撫愛的餘韻,一邊
  內心迅即地恢復平靜,玩味著孤寂的情感。即
  使身體對撫愛毫不掩飾地作出反應,心靈也總
  在別處彷徨……
  迪子和阿久津的肉體關係,也許從慾火旺
  盛的夏季,越過一個頂峰,開始進入秋季……一
  迪子的無言脂結果以失敗而告終。
  失敗的直接原因,是因為在第六天返回大橋的途中,開口和所長講話,以前的緊張心理因此而豁然消失。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的理由,仍不能道盡所有的原因。
  事後回想起來,她彷彿覺得,這次的無盲脂,從一開始就是勉為其強的。對阿久律並沒有完全死心,卻硬將自己的心拉向分手的一邊,這太心急了。人過著無盲脂,心裡卻但願自己失敗。她偶爾會後悔起和所長的談話,同時因為失敗,內心裡也會感到釋然。一開始就這樣瞻前顧後,便不會成功。
  不過,迪子現在對無言脂的成敗已經不在乎了。寧可說她一時裡為自己的軟弱感到可恥,竟然受那種迷信色彩的誘惑。即使不去御旅所參拜,只要自己的意志堅韌就值得慶賀。問題始終在於自己的內心世界。
  到七月底之前,迪子靠著那種堅強的決意,沒有和阿久津見過面。當然在輸血中心也見面,但她總是留意著不要光兩個人,要趁著邊上有人的時候。交談時也是象客人一樣客氣地談著工作上的事情。
  不出所料,阿久津看來氣急敗壞了,把寫著「為什麼突然不和我見面了」、「不喜歡我了嗎」等內容的紙條悄悄地放在她的桌子抽屜裡。
  但是,迪子沒有反應。現在要是突然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便又會恢復到以前那樣的關係裡,同樣只會感到嫉妒和哀傷。男人好像並不理解正因為喜歡才分手的講法。
  儘管如此,阿久津失魂落魄地要求她馬上見面,她惟然若失,一時裡競縮手無策了。甚至,她會懷疑起自己為何如此頑強地堅持著不和他見面了。
  他說「六點在花山」時,六點鐘一臨近,她便會忐忑不安,一想到阿久津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店堂深處的包廂裡等著,便不由憐憫起來。她想,可惡的不是阿久津,而是阿久津的妻子。所以她甚至感到,只和阿久津見見面也無妨。他是自己的上司,又只是在每天早晨見面一次,所以硬裝得如此冷淡,這會更加難以忍受。
  索性另外有喜歡的人,就不用如此受折磨了。和那人在一起的話,就能忘記憂鬱。
  但是,現在要在迪子的周圍馬上找到那樣的男人也不可能,通過說媒來見面的人全都回絕了,在輸血中心和阿久津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沒有人再會來和她親近遊玩的。雖然大學時代的男友也不是沒有,但到了現在自己恬不知恥地湊上前去,實在令人噁心。最後能使她穩下心的,就是所長和圭次那裡,但所長即使待她溫和,也不乏冷摸之處。總之,若被他看透自己的內心,她覺得反而可怕。
  自從那次見面以後,圭次每半個月打來一次電話,道歉說「那時喝醉了酒很對不起」,令人難堪的事只宇末提,不得要領地講些時節或工作之類的事。他好像想來京都,但看來錢和時間都很拮据。
  迪子有時想鼓起勇氣自己去東京。圭次總是要她去東京,所以如果去,興許還會有什麼事。為了忘掉阿久津,她甚至覺得還是那樣好。
  她彷彿感到,在東京有著巨大而匣測的未來在等著她。陌生的大城市是令人危懼的,相反那裡有著嶄新的未知的新世界,至少不像京都那般嘴雜,愛管別人的閒事,無疑是更自由又更有生氣的城市。
  利用星期六和星期天,馬上就能去東京,問題是要在外面過夜,怎樣才能使父母同意?借口總是能找到的,作最壞的打算,也可以和妹妹同謀。但是,即使考慮到這些,她現在也下不了決心。總之,她還沒有感到非去不可。
  包括修學旅行,東京她只去過三次,但每次去她都只感到人多嘈雜,僅此就使她百思不解。萬一在那樣的地方被獨自拋下,心中便會發慌。
  但是,迪子真地不想去,理由看來不僅僅是這些,內心裡還是擺脫圭次是阿久津的妻弟這一事實。開始時是因為他的阿久津的妻弟才見面的,現在反而成了累贅。而且,說實話,迪子並不那麼喜歡圭次,至少她不想特地找借口從京都趕去,若是阿久律一人在東京,她會請假去的,但對方是圭次,她沒有那樣的興致。說要見圭次,不如說她更想狠狠心去陌生的地方解解悶。
  還是別去吧。
  從七月到八月,迪子始終在這樣的搖擺不定的心情中渡過。
  八月十六日,京都因過大文字火(陰曆七月十六日夜裡,京都如意岳山腰上燃燒的「大」字形篝火,相傳起源是送魂的篝火——譯者注)而熱鬧非凡。
  從夜裡八點起,以東邊如意岳的「大」宇為主,西邊的大北山左側「大」文字招呼應,「大」字被燃得通紅,染紅了京都的夜空。接著,松崎的妙法、西賀茂的船、嵯峨曼茶羅山的烏居等相繼都點超了篝火,這篝火據說是送還被盂蘭盆會迎去的精靈,但在以前,因為沒有霓虹燈和電燈,肯定還要壯觀得多。
  這天夜裡,迪子六點鐘在花山餐廳和阿久津約會了。
  以前好不容易堅持了有兩個月沒有見面,現在為何同意了?迪子自己也不清楚。
  這天下午,阿久律趁沒人時來到迪子的身邊,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六點在花山等著」。
  若在平時,她總是看後隨即就把它扔了。但這天卻沒有扔,她把它折小後塞進了白大褂的口袋裡。
  快下班時,富於和伸代她們談論著大文字火的事,什麼在白川疏水看得最清楚啦,什麼從旅館的休息室裡眺望最佳啦,各自熔耀著自己約定要去的地方。有的是朋友之間相互約好的,也有的看樣子和男友在一起。篝火的壯觀自不待言。她們好像以此為借口,樂衷於和意中人約會。
  迪子想和阿久津見面,也許是因為受了宮子她們的感染。
  大家說著「再見」離去後,化驗室裡只剩下迪子一個人時,她陡感孤寂。
  一邊在心裡決定著要和阿久津分手,不再見面,一邊到關鍵時回到現實中一看,寂寞已經超過了她獨自承受的能力。
  在這廣漠的世界裡,現在,確確實實在等待著她的,只有阿久津一人。如此一想,迪予突然思念起阿久津了。
  她想起了所長的話,到了該分手的時候,自然就會分手的。
  即使強求也無濟於事……
  迪子自言自語著,便急急地把試管放入洗滌筐裡,脫下白大褂,換上白色的罩衫。
  「我以為你又不會來了呢。」
  一看見迪子趕來,阿久律喜形於色。聽見這話,迪子才發現自己破了以前的忌諱,竟恬不知恥地跑來。
  「有兩個月了吧。」
  阿久津頗感懷戀地望著迪子。這裡不是化驗室,是在咖啡店裡,阿久津的表情和以前煥然不同,顯得安樣而稍稍有些衰頹。
  「來了就好。」
  也許久逢迪子,精神振刷,阿久津馬上要服務員送啤酒。
  「為什麼躲著我?能向我講講原因嗎?」
  「沒什麼呀。」
  「討厭我了?」
  不是因為討厭,是因為喜歡才不想見面的。交往過甚,就會遲疑不決地被一直拽進泥沼裡,不能自拔。這麼拽著,也許阿久津求之不得,但迪子卻經受不起。即使被他拽著,對迪子來說,她也希望人生是體面而有收穫的。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倘若生活不是面對收穫,便會毫無意義。
  這些話,迪子現在已經不想說,即使說了也不知道阿久津會不會明白,即使明白,也不指望他會有何反應。
  現在,迪子是豁出去了。兩個月沒有見面,她突然想見面了。不管什麼樣的理由都行,總之現在只要能填補大文字火之夜的孤獨就行。以後的事,以後再考慮。「出去走走?」
  迪子爽氣地點點頭。
  走出店外,暑氣迎面撲來,人聲沸騰。離山上點火的時間還只有幾分鐘。
  「看大文字?」
  「隨便你啊。」
  阿久津點點頭,向正在駛近的出租汽車招招手。
  「南撣寺。」
  聽著阿久津對司機的吩咐,迪子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隨著大文字火一起燃起。二
  從八月到九月,迪子和阿久津又破鏡重圓舊情復發每週一兩次,在輸血中心下班後,去花山餐廳或附近的咖啡店裡約會,接著去旅館。在那裡交歡,過了十點兩人分手。以前甚至還過著無言脂祈禱著要分手的,現在一看,又恢復到以前那個樣子了。
  殊死地忍受了二個月卻又重敘舊情,這是因為在大文字火之夜被燒山的熱鬧所引誘,才終於許身了。
  也許再稍稍振刷一些精神,就不會是這樣的。
  冷靜下來一想,那也不能只怪是大文字夜,事情總有一個因果。肯定是因為在迪予的心裡,常常湧動著想要和阿久津見面的衝動,頭腦想要分手,身體卻沒有認可。
  迪子對自己意志的脆弱著實地吃驚了。如此想要分手,一留意卻又在原地。
  可是,見面後作愛,即使行為一樣,內心深處也在慢慢地發生著變化。
  下班後約會去旅館,在這一成不變的模式中,迪子的心靈已經失去了哪怕短暫的情熱。
  接受撫愛情慾燃燒,這和以前無甚不同。不!有時也燃燒得超過了以前。但是此後心靈急遂地醒來,一邊還殘留著撫愛的餘韻,一邊內心迅即地恢復平靜,玩味著孤寂的情感。即使身體對撫愛毫不掩飾地作出反應,心靈也總在別處訪惶。
  說實話,迪子對阿久津決沒有再多的要求。
  約會後替她平息體內沖湧的迷亂。和阿久津見面,只是為此,她既不想再多地接近阿久津,也不想獨佔他。和以前那種為靈肉的搖憾而煩惱相比,肉體按生理的要求在誠實地接受那樣的撫慰。對此,迪子可說是愉快的。阿久津即使留意著回家的時間,頭腦清醒地意識到要馬上回到妻子那裡去。對此她也已經沒有絲毫的反感。要說完全沒有牽掛,那是謊話,但決不會像以前那樣為此而嫉火中燒。
  這樣的狀況,對阿久律也是便利的。要說他所希望的,便是順從他,作愛後淡淡地分手,絲毫沒有遭惹怨恨或哭哭啼啼之類的麻煩事。光從處理情慾來說,這自然是最好不過的狀況了。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交往著,在不相互抱有奢望的默契中求得安定。
  兩人的關係,也許從慾火旺盛的夏季,越過一個頂峰,開始進入秋季。
  十月十日,秋季舉行的鴨川的舞蹈開始了。迪子在學生時候就跟隨住在山科的叔父,去參觀過先斗町歌舞訓練場。
  花團綿簇,舞姿優美,令人美不勝收。記得當時還隱隱地覺得這是個無聊的世界。對目標朝著大學的迪子來說,她無法簡捷地理解女人為何要如此裝飾自己。此後迪子再也不想光顧那樣的舞蹈,將大好時光投在那上面了。迪子覺得,無論怎樣漂亮,那樣的東西,只是女人的虛榮心和對男人的獻媚。
  但是,進入十月,街上一出現了鴨川舞蹈的招貼畫,迪子仍然照例會感到秋天已經來臨。她會想起那時跟著叔父去時身上已感寒冷,外衣外還穿著對襟毛線衣。也許因為這個原因,那招貼畫裡總是秋意深濃。圭次來京都,正值這鴨川舞蹈開始的十日晚上。這一次圭次的來訪也是猝不及防的。這天下午,他從新幹線的列車上打電話來,說傍晚到達,想和她見面。
  迪子感到不滿,說來就來,如果提前哪怕一天通知她,她也可以留意一下服飾。可是她沒有理由拒絕他。
  六點,迪子如約在車站大樓裡的咖啡廳裡和圭次見面。四個月沒見圭次,他顯得更剛毅,像個男子漢的模樣。
  「到名古屋出差來的,因為想見你,所以決定再休息一天。」
  上次分手時很糟糕,但圭次毫不在意,好像忘了一樣。
  「今天夜裡住在部長家裡?」
  「在等你時我已經訂了H旅館,來京都的事,我還沒有對姐夫說過。」
  「為什麼不聯繫?」
  「我對你說過,姐夫這個人很不好對付。」
  「可是,你難得來這裡……」
  「如果住在姐夫家裡,就不能和你很悠然地見面了。」
  圭次笑了。他的臉龐被太陽曬得黢黑。迪子在這笑臉中看見了求偶時的激動的神情,便有些憂鬱起來。
  「吃點什麼吧。」
  光一個吃飯,圭次也和阿久津不同。若是阿久津,在哪裡吃什麼,他必定先徵求迪子的意見,但圭次僅說「來和食吧」,迪子一點頭,他便說,「那就去這裡面吧,」隨即便走進大樓內的和食專業店。
  好不容易來一趟京都,也可以去市內稍有特色的店裡品嚐河魚和山菜等京都風味的料理,但他對那樣的地方連瞧也不瞧。眼下在迪子的面前,也是一瞬間工夫就將放在兩人面前的、在哪家店都有的測羊肉吃個精光。
  「去旅館吧,房間我訂到七點鐘。」
  迪子發現一去旅館就會重演上次那樣的一幕,便有些不願意,但圭次不容分說地拿起發票站起了身。
  圭次提著手提包走在前面,迪子跟在後面。她不由覺得可笑起來,他長年住在東京,難道只有這樣才算是合乎情理的?
  旅館在三條大街的河原財大道上,靠近鬧市區。
  迪子在門廊裡等著,圭次把行李放到房間裡後,回到迪子這裡。
  「上面好像有酒吧。去那裡喝一杯。」
  「難得來一趟京都,到外面去走走不是很好嗎?」
  「到外面去,京都的街道我也不熟悉,還是在旅館裡能靜下心來。」
  圭次對京都的夜晚好像不感興趣,堅持去旅館的酒吧裡喝酒。
  「而且有些事想和你談一談。」
  再拒絕下去就會顯得對上次的那件事有所顧忌似的,這反而很彆扭。迪子只好決定跟著他去。
  從旅館十一屋樓的酒吧裡,俯瞰京都的市街,一覽無遺。好像正好朝東,在夜景的光波前端,看得見比容山山頂的燈。
  「我喝淡酒,你要什麼?」
  「我喝果汁。」
  「上次喝過吧,要是蘇打水……」
  圭次隨意改變貨單。是預先想好的?還是有著什麼期待?今天圭次比上次更強硬。
  「好吧。」
  飲料送來,圭次端起自己的杯子,作乾杯的模樣。
  「我姐夫,後來怎麼樣?」
  「很精神啊。」
  作為迪子,沒有再多的話。
  「上次在電話裡講了,但覺得言猶未盡啊。」
  迪子鳥瞰著京都的夜景,想著阿久津的事。上次和圭次兩人見面時,還不斷地產生著自己在作惡似的犯罪意識,但今天夜裡,她絲毫沒有那樣的感覺。曾一度決心要和阿久津分手,現在還想著早晚總要分手的,所以那樣的豁達心情也許使迪子輕鬆起來。
  圭次現在正談著預定在東京召開的國際樣品展銷,講著半個月前和朋友一起開車去房兌遊玩的事等。在東京,圭次好像有著年輕人應有的快樂。
  「剛才我說今天來是臨時突然想起的,但說實話,幾天前我就打算來京都了。」
  第三杯淡酒送來時,圭次忽然想起道,「那你先聯繫一下就好了……」
  「我還在猶豫呢,想想還是出其不意的好。」
  「今天湊巧了,如果我另外有事就碰不上了。」
  「實際上我有事想問問你。」
  圭次突然鄭重其事地把雙手放在膝上,須夷,說道,「嗯……不想和我結婚嗎?」
  圭次喘了口氣,又說道,「怎麼樣?」
  「我早就在這麼想著,一個月前才下決心的,所以今天想和你談談。」
  迪子垂下眼瞼望著茶色的桌子,以前她從來沒有被男人當面追逼著問「想不想結婚」。經人介紹和人約會後,對方若想繼續交往,就通過媒人。而且除此之外,戀人總是秋野或阿久津,別的男人沒有插入的餘地。
  被人求婚,難道是這樣的?迪子為現在這樣的狀況感到陶醉。接受不接受暫且不說,這競也是一種快活的意境。
  「不行嗎?」
  「太突然了,所以……」
  迪子說著,忽然覺得,別的女人大概也是這樣回答的吧。
  「當然,我知道你不會馬上答覆我,可是我是真心的。」
  迪子感到美滋滋的。一想到他以前竟然一直在想著她,她真想馬上就答應他,但是多數女人在這種時候也許是沉默的。大概是一副猶豫和困惑的表情,內心裡卻克制著快樂的情緒。其實,迪子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
  「你不喜歡我?」
  「不。」
  「我一開始就把你當作我的伴侶來考慮的。」
  就在這時,迪子驀然想起圭次是阿久津的妻弟。在接受求婚這一昏然的感覺中,她竟然一時忘記了這一重大的事實。
  「這事,你告訴過你姐姐和部長嗎?」
  「沒有,還沒有講。打算明天去見他們時講的。」
  「別講。」
  「為什麼?」
  迪子緩緩地搖搖頭。
  「東京,比我漂亮的人多得是了!」
  「那和我沒關係。」
  「我不行。」
  「你果然還有別的意中人嗎?」
  「不……」
  「上次我來京都時,姐夫就向我躲躲閃閃地提起過。」
  「部長說什麼?……」
  「說你好像有個喜歡的人,所以勸我還是中斷往來的好。」
  「部長這麼說的?」
  「所以,這四個月裡我一直在考慮,如果你真有意中人,我就死心了。可是我無法抹去對你的思慕。這半個月裡,我想見到你當面問清楚。」
  圭次的目光率直地望著迪子,是青年人特有的炯炯目光。面對這目光,迪子怯生生地垂下了眼睛。
  「姐夫說的,是實話嗎?」
  「你真的有自己喜歡的人?」
  應該怎麼回答?無論說有還是沒有,她彷彿感到自己都是在說謊。
  「沒有吧。」
  再次受到他的追問,迪子微微地點點頭。這不是迪子的頭腦,是女人的心終於使她點頭的。
  「這下可以相信了吧。」
  於是,圭次輕輕吸了口氣。
  「還是不出我的所料。說句離奇的話,如果真有意中人,你就不會和我交往到現在了。」
  圭次好像是指那天夜裡的事。無端地憎恨阿久津的所為,正自拋自棄的時候,圭次適逢其時地出現。就在這時,圭次的出現,偏偏賦予了重大的意義。
  「我對姐夫說,沒有那樣的事,可是姐夫說我不瞭解,現在看來不瞭解的是姐夫!」
  阿久津和圭次兩人密談時的各種表情,對迪子來說,觸目可見。
  兩人輪流緊逼著迪子。迪子忽然覺得自己是個不知深淺的惡魔。
  「你認真地考慮一下吧。」
  「……」
  「今夜考慮一晚上,明天給我答覆,行嗎?」
  「我不行。」
  「為什麼?還有別的理由嗎?」
  迪子又一次不願意地搖著頭。
  「這事就談到這裡吧,我不是說要你現在馬上就回答我。」
  突然,迪子的眼睛裡溢出大顆的淚珠,這是哀傷?還是喜悅?還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恐懼?迪子自己也不知道。
  「我說了惹你生氣的話了?」
  迪子搖搖頭。隨之,眼淚更是泉湧一般。
  「去房間吧。」
  圭次走到迪子的身後,輕輕地扶著她的肩膀。四
  「請你讓我回家。」
  迪子用手帕擦著眼睛,站起身。
  「你這樣出去會被人見怪的。到房間裡洗洗臉再走吧。」
  圭次拿起發票走去。周圍的客人和服務員好像沒有人發現迪子那張哭泣的臉。
  走出酒吧到電梯前,有近十個人等著。不久電梯來了,人們開始登上電梯。圭次和迪予並肩站在電梯口的右邊,按了一下訂有房間的七層樓的按鈕。途中在十樓和八樓停了停,到七樓時圭次從後邊擁著迪子的後背,但是迪子一動不動地把肩膀靠在角落裡。
  圭次剛到電梯門口,見迪子不動正感疑惑時,門又關上,電梯開始下降。
  到一樓的走廊裡對,兩人終於走出電梯。
  「為什麼不下去?」
  圭次不快地問道,迪予一邊走著,一邊答道,「房間裡我不想去。」
  四個月前被圭次追逼,也是離開旅館酒吧受邀進他的房間以後。雖然圭次說「洗洗臉」,但她可以預見,如果兩人走進房間,就不會就此罷休。
  「我想在房間裡,能夠靜下心來好好地談一談。」
  圭次還是一副捨不得放棄的模樣。
  也許他單純地以為,已經向她求婚了,所以光兩個人在房間裡也沒有問題,但是迪子不想被他那麼看。上次,終究是不堪寂寞而產生的心情浮動,不是真心。而且,縱然為了禮貌,也唯獨今天,她不想與人親近。
  迪子理解圭次甚至正式向她求婚的誠意,但這反而使她心亂如麻。
  現在在這裡如果允諾哪怕是接吻,也就等於默許了他的要求。為此,圭次也許會以為迪子同意結婚,而告訴姐姐和姐夫阿久津。一想到由此產生的混亂,迪子便感惶恐,為自己現在正要鑽入自己設置的圈套而感到發楚。
  「我只是想和你淡談,你卻這樣……」
  圭次尷尬地說道,迪子只顧自己往門口走去。
  「那麼,在別的什麼地方喝點咖啡吧。」
  圭次好像終於死心了。打量著四周,指著走廊右側的咖啡角。迪子停下腳步,想了想後,躍隨在圭次的身後。
  雖然害怕和圭次過分親熱,但面對面喝咖啡是不成問題的。儘管說要回家,但如果回到家和妹妹四四絮絮地講那些早巳聽膩的戀愛經,也許還是和圭次在一起強。
  咖啡角在走廊裡高出一層,用綠化植牧隔開著。兩人在能夠望見院子夜景的座位上相對而坐。
  「剛才我說的話,你明白了吧。」
  圭次一坐下,又提起結婚的事。迪子望著院子裡映著水銀燈的綠色,沒有回答。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真心的呀!」
  圭次又搔搔長長的頭髮說道。
  服務員給圭次和迪子分別送來咖啡和紅茶。圭次放入砂糖,一邊攪著咖啡,一邊又想起道,「明天,中午以前給我答覆,行嗎?」
  「你的話,請你只當是沒有講過。」
  「只當沒有講過?為什麼?」
  「我們像以前那樣,交個朋友。」
  「我的要求,你不能接受?」
  「我配不上你。」
  「為什麼?娶你的,是我!」
  圭次探出身子睨視著迪子。
  「我說行,不就行了嗎?」
  「你不知道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
  面對圭次犀利的目光,迪子竭力地克制著自己不講出和阿久津的事。
  「你說的不知道,指的是什麼?請你講清楚!」
  「剛想說又不說了,這是害怕呀!」
  「對不起了。」
  迪子說著,提起包站起身。
  「你要逃避?」
  迪子毫不理會,穿過至次的身邊,向門口跑去。
  穿過出納櫃檯前,來到走廊的中間時,圭次追了上來。
  「怎麼了?如果你有什麼瞞著我,請講猜楚!」
  迪子走近旋轉門,站在旅館門口的服務員不解地望著這兩個人。迪子默默地走進旋轉門,但圭次同時也躍進門時,兩人胸背相低。
  「請講清楚!這樣回去,你太任性了吧。」
  兩人一起繞著旋轉門,圭次一邊說道。
  「為什麼不講清楚?有什麼原因嗎?」
  圭次又說道,兩人這時走到了門外。
  「你是討厭我吧!」
  「不是。」
  在旅館門前的燈光下,迪子猛然回過頭來。
  「我沒有討厭你!」
  迪子覺得,唯獨這句話必須講清楚。這也是對熱心求婚的圭次唯一能移做到的禮貌。
  「那麼,這是為什麼?」
  「就是這些。」
  「我不懂,我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我也……」
  「我到底可以去問誰?是我姐姐?還是姐夫?」
  「向部長……」
  迪子剛要說,慌忙用手摀住了嘴。
  「部長?是姐夫?」
  「問姐夫就能夠知道了嗎?」
  圭次耿直地望著迪子。一看見那張生氣勃勃而微微隱含著哀傷的臉龐,迪子便又轉過身去,向出租汽車站跑去。五
  第二天,九點還差五分,迪子到達輸血中心。阿久津照例晚十分鐘出現。
  「您早。」
  迪子一邊和大家一起打著招呼,一邊察看著阿久津的神情。
  那以後倘若圭次趕去阿久津家詢問她的事,阿久津的表情總會有何反應。圭次如此認真,所以也許會說什麼。總之,不會相安無事的。
  然而,阿久津打著招呼後,只是把目光朝迪子掃了一眼,便消失在設有衣帽間的研究室裡。而且和往常一樣,以後只來過一次化驗室,態度毫無變化。
  杳無音信。圭次那邊也是那樣。假如後來在阿久津處打聽到什麼,電話總該打來的,但連電話也沒有。也許從阿久津處打聽到真實的情況,驚訝之極,反而一聲不響地回家了,但儘管如此,一隻電話總該有的。
  午休,靜悄悄的,靜寂得令人感到索然。
  下午上班開始了三十分鐘時,阿久津悄悄靠上來,放了一張紙條,「今晚六點在花山等候」。阿久律是來通知秋季在東京召開學會的事,順便才放了這張紙條。
  看見紙條,迪子瞬感一陣心悸。以前不知有多少次收到過紙條,但唯獨這次,似乎隱含著什麼重大的含意。
  下午,迪子一直在想著倘若受到阿久律的盤問時如何回答。如果受到盤問,就只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全部照實說來就該受到懲罰。她不知道阿久津會說什麼,但因此倘若兩人的關係功虧一簣,即使如此也毫無辦法。也許還是這樣來得乾脆。
  「到了該分手的時候,自然會分手的。」
  她想起所長說的話。她心想現在也許正是這樣的時候,一邊為這時刻宋得如此之快感到惶惑。她感到這是自作自受,同時覺得因此而分手心中不忍。
  五點半,工作一結束,迪子便換下白大褂,逕自去了花山餐廳。時間正好六點,但阿久津很難得地還沒有來。迪子只要了一杯咖啡,望著對面白色的牆壁。
  過了十分鐘後,阿久津才趕到。也許是跑著來的,他滿頭大汗,還喘著氣。
  「你去哪裡了?」
  「嗯,正好有些事……」
  阿久津用手帕擦著額上的汗珠,要了一杯啤酒。
  「下個月的學會,你也去嗎?」
  「我能去嗎?」
  「有三個名額,所長和我,另一個你去也沒有關係。這次發表的異型血型是你第一個發現的,所以你去也很正常,用不著左顧忌別人。」
  阿久津這麼說著,一口喝完了送來的啤酒。迪子來時還惴惴不安,現在心頭反倒感到一抹失望。重要的話也許還在後頭。
  然而,阿久津絲毫沒有想要提起圭次的模樣,盡講著在學會上要發表的論文,和去東京約事。這時,阿久律想起道。
  「這件事也許你不要聽,我妻子又惡化了。」
  「你夫人?」
  迪子以為這下該提起了,不料卻是全然無關的另一件事。
  「到了秋末初冬變換季節時就不行了。」
  「是風濕病吧。」
  也許頭腦裡牽掛著圭次的緣故,迪子能比平時更冷靜地聽著河久津妻子的事。
  「以前只是膝蓋和腳腕,這次發展到手肘和手腕,看來不住院不行了。」
  「又要住院?」
  迪子說著,又附了一句,「真可憐。」
  「這次病情很重,看來不會像上次那樣馬上出院的。」
  「上次不是治癒了?」
  「風濕病會擴散的,病會轉移到手、腳、心臟,看來不可能完全治癒的。」
  「如果那樣就一直……治不好了?」
  「即使暫時治癒,看樣子也不能根除。」
  迪子想起夫人五月在琵琶湖任憑微風吹拂的身影。就是說,她的憎恨目標,美貌而矜持的有夫之婦,患上了無法治癒的疾病而要住院了。迪子臉上作出憐憫的表情,但心底裡甚至卻覺得有些輕鬆。
  「那麼,什麼時候能夠住進醫院?」
  「現在沒有病房,還等著,估計下個星期能住進去。」
  「不得了啊。」
  與夫人的病相比,迪子更同情阿久津。
  「走吧?」
  阿久津像要忘掉不鐵似地一口喝乾剩下的啤酒,正要站起身。
  「去哪裡?」
  「你說哪裡……」
  曖昧的回答,這是阿久律去旅館時的習慣。迪子望著白色的牆壁,毅然說道,「近來,圭次好嗎?」
  「很好吧,最近一直沒有音信。」
  迪子一提起,阿久津正要站起的身子重又坐下。
  「最近他不來京都了嗎?」
  「也許來的,但他好像很討厭我,不常來我家。」
  「他為什麼討厭部長?」
  「不知為什麼,總是從心底裡很厭惡我。」
  阿久津不會不知道,因為反對他和迪予的來往,所以才被圭次討厭的。阿久津明明知道,卻不想提起圭次。
  「是嗎?」
  迪子攪了攪杯子裡剩下的咖啡,抬起頭。
  「圭次對我說,想要和我結婚。」
  「什麼時候……」
  「上次,他突然來京都,對我說的。」
  「上次?圭次來過?」
  「來過。」
  「那麼,你怎麼回答的?」
  「我拒絕了,可是他問我好幾次,說為什麼不喜歡他……」
  「那麼……」
  「那麼我沒有辦法,叫池去問問部長。」
  「問我?…」
  阿久津一下子講不出話來。接著,像玩味著話意似地睨視著迪子,「你真的這麼說了?」
  「他盯著我問,我煩死了。」
  「那是什麼時候?」
  「昨天夜裡。」
  「昨夜?……」
  阿久津哺語著。
  「為什麼不早點對我講?」
  阿久津惱火地說道,接著徑直跑向大門邊的紅色電話機。六
  十分鐘後,阿久津打完電話回來,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
  「怎麼了?」
  「嗯,沒什麼……」
  阿久津含混其辭地答應著,坐在座位上。
  「今天,看樣子圭次君去過我家裡了。」
  「那麼,只碰到了夫人?」
  「是故意避著我吧。」
  阿久津抱著手臂,注視著桌於思考著。
  「他對夫人講什麼了?」
  「好像說你拒絕了他的求婚。」
  「那種事……」
  「好像問了許多事,你有沒有戀人,其他還有沒有喜歡的人?」
  「夫人怎麼回答?」
  「詳細的事情不清楚,好像讓他來問我。」
  「圭次今天向你聯繫了嗎?」
  「輸血中心裡沒有。」
  「那麼,他沒有見部長就回去了吧。」
  「看來是的。」
  圭次和阿久津的妻子之間進行了怎麼樣的談話?雖然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和阿久津的關係還沒有敗露,看來唯獨這是確實的。迪予感到釋然,同時也感到有些不滿意。
  阿久津又望著空間沉思著,不久,突然想起道,「走吧。」便站起身。
  走到店外,秋天的暮色已經降臨。吹到面頰上的風兒,使人感到涼颼颼的。離開花山餐廳,定到拐角的大樓時,阿久津招了一輛出租汽車,說了聲「南禪寺」。
  迪子倚靠在座背上,想起和阿久津交往後,第二個秋天來臨了。
  她思緒萬千。感覺到時間漫長又短暫,毫無值得留戀的東西。雖然每次都留下了鮮明的回憶,但現在回顧起來,只是漠然地感到憎恨和愛戀。而且,她彷彿感到和愛戀的時候相比,憎恨的時候佔絕對多數。確實有過幸福的瞬間,但苦惱和悔恨的時間遠遠要多得多。
  為了那苦惱和悔恨,竟然花費了二年多的歲月?二十四歲,已經不算年輕!這一念頭突然在迪子的頭腦裡驚醒。
  從二十二歲到二十四歲,迪子把作為女人最美好的時光奉獻給了阿久津。阿久律確實珍惜、愛護過它。迪子也接受了它,並為此感到那是個充實的歲月。然而現在,回過頭來一想,那二年歲月總顯得朦朦脫胎,不可琢磨。即使有著愛和被愛的回憶,也是報象的,沒有留下清晰的影子。
  只有愛的回憶。那是空虛留下的殘影吧。
  迪子希望那些歲月確確實實地有著它特有的意義。於是,便只剩下一個相愛過的回憶。
  這宛如經過狂熱的夏天之後,秋天那般的寒冷虛無。
  金地院的石牆在車的右側露出來,車拐向左邊。旅館裡的霓虹燈好像為自己和這一帶的舊房子很不相配而感到害羞似地,在樹林間躲躲閃閃。
  迪子下車,朝著旅館的大門走去,一邊又覺得在重複著和以前一樣的事情。
  以前已經造次了不知多少次的相同的愛神,那一個個擁抱,點綴著令入迷亂的回憶,但回溯過去,一種虛無也正在那裡窺出臉來。
  不管重複多少次,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迪子明明知道,卻仍跟隨在阿久津的背後。
  想來,迪子也許知道這虛無,但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來這裡的。男人和女人,無論多麼牢固地結合在一起,也還會留下空虛的殘影。也許是為了體驗它,才繼續來到這裡的。
  旅館的女服務員已經和迪子熟識了,她帶著和藹的笑容把兩人引向昏暗的走廊。走廊裡沒有開燈。
  房間總是訂和室。阿久津一言不發,走進房間,女服務員一離開,便突然緊緊地炮位迪子。也許剛才沉默時,思緒卻在體內發酵著。他慌亂地抱起掙扎著的迪子,逕直送到隔壁一間的床上。
  迪子任他熱吻著,任他愛撫著,她預感到自己漸漸地將要變成另一個女人。
  雖然不知道會如何,但失去自我的瞬間將要來臨。迪子深知自我失卻得越多,以後留下的空虛就越深厚,但她把自己拋向了那一瞬間。
  阿久津停下接吻後,慌慌地讓迪子抱著,用輕薄的口吻說道,「圭次,你真地拒絕了吧。」
  「嗯。」
  「你什麼時候都站在我一邊啊。」
  迪子沒有用語言回答,只是把身體頂向阿久津。
  「對不起。」
  阿久津摟抱著她小聲哺語道。好像他的思緒仍沒有拋開迪子拒絕圭次求婚的事。
  但是,迪子並不指望為這事格外地得到他的歉意。拒絕圭次的求婚,說是因為愛著阿久津,不如說是為了她自己的心。
  「你沒有後悔吧。」
  「那種事,不要再提了……」
  迪子在阿久津的懷裡搖搖頭。阿久律也許放下心來,於是便執拗地撫愛著迪子。「就這樣,別動!」
  迪子嚷道。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麼說。
  以前每次造愛,阿久津總要尋問迪子,在有懷孕可能的時期總是要自己作出預防,迪子只是說一下生理上的預定期,沒有必要想得太多。即使不講,阿久律也會留意著,交往半年,他自己都已經記著迪子的週期。
  「沒有關係嗎?」
  「呃,就這樣。」
  阿久津疑惑地望著迪子,但不久便聽從迪子的話,按這樣的姿勢造愛了。
  的確,在那裡,阿久律充滿著自己獨自一人的柔情。
  迪子知道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從昨天起,右腹朝著下腹部在痙摩般的疼痛。迪子以前曾把生理上的疼痛當作蟲垂炎而心事重重。她聽其自然,痛了有半天的時間,疼痛便自然消失。而且過了一個月,與此同樣的感覺又在下腹部出現。三年前和大學好友神聊時,才知是排卵時產生的疼痛。那位好友也說,在約莫是排卵的日子裡,她的下腹部也有遲緩的痙摩般的疼痛。據說她感到懷疑,還曾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她,那是神經質女性在排卵時常有的現象,不必擔驚受怕。
  從此,迪子才知道,下腹部有純痛時,便是排卵日。按基礎體溫一測試,果真如此。
  從昨天到今天,是排卵的最危險的日子。她知道這樣不作預防便接受著阿久津,就會產生麻煩,但她將自己孤注一擲了。
  兩人盡興之後,不久恢復安謐時,阿久律輕聲喃語道,「不會有孩子吧。」
  「我不知道呀……」
  「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吧。」
  「大概是的。」
  阿久津好像對迪子的消沉很放心不下,他輕輕地探起身體,又注視著迪子。
  「不要緊嗎?」
  「不用你這麼操心呀。」
  「可是……」
  「這不是你的責任。」
  此刻,迪子沉浸在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裡。這是一種預感,一種久經沙場所不能相比的、將要結出果實的預感。
  「沖洗掉不是很好嗎?」
  阿久津清醒後,好像對聽從迪子的話而沒有作預防感到後侮起來。
  「真的不用你操心呀。」
  迪子像母親哄騙著孩子似地說道,覺得自己有著如此的柔情,興許是因為秋風突然來臨的緣故——
  帆帆校對

《野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