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瀘山幽洞

    仙人洞洞口左首有個方圓兩丈上下的支洞,洞心一塊石板上擺著一壺酉,旁邊兩片蒲葉上放著些牛肉、蠶豆,石板旁的兩張皮褥子上分別坐著兩個漢子。他們是原東天目上的兩位寨主:飛天禿鷲鄒全保和猛狻猊金樂康。

    今夜輪到他倆當值,兩人預備了點酒菜,輕酌慢飲,打發這難挨之夜。

    忽然,洞外隱約傳來幾聲輕響,鄒全保一怔,突地長身而起,一式「燕子穿簾」,凌空掠出洞外,目光閃爍,張眼環掃、搜索,但見月明風清,夜幕下一片死寂。

    金樂康手握一對鑌鐵萬字奪跟了出來,道,「鄒大哥,怎麼回事?」

    「我分明聽見有點動靜,卻怎麼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許是什麼鳥獸經過,大哥也忒……」

    一聲冷笑響自身側:「放屁,躲在洞裡的才是鳥獸!」

    鄒全保倒抽了一口涼氣,右手伸向腰間鴛鴦鉞,喝道,「你是……」

    但聽一聲悶哼,他後面的話沒有出口,倏地轉身:只見金樂康萬字奪擺成一副「猛虎撲食」的樣子,卻僵立不動。他正自詫異,洞口旁的一株囚松上飄落一個白衣少年,鄒全保即刻意識到了對方是誰,心中一凜,喝道:「白衫客,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紅衣幫總舵!」

    來的正是西門吹雪,他極從容地走上幾步,冷冷笑道:「沒膽子小爺也不來了,說,洞裡囚的是誰?」

    「是你!」

    鄒全保明知弗敵,卻圖僥倖,突施殺手,亮銀鴛鴦鉞一式『雙尤吐水」,兩道寒光疾撲對方前胸,但見人影一閃,鉞招走空,他正自驚異,便覺後頸一麻,登時呆立不動。

    西門吹雪淡淡笑道:「紅衣幫盡用爾等這般廢物,還敢妄想稱霸江湖!這兒雖風清夜冷,卻也涼快,閣下是否想在這兒躺一宿。」

    他說著話,手指已按在對方右肋下的章門穴上。

    鄒全保嚇得面如土色。他知道章門穴乃人體三十六死穴之一,打重者三十二日必死。「白衫客」西門吹雪一指禪功蜚聲江湖,他焉敢冒這個凶險,當即額頭青筋暴起,身體不由得矮了數寸,且開始微微顫抖:「西門大俠,請手、手下留情……」

    西門吹雪淡淡笑道:「別客氣,我不打算難為你,告訴我,這山洞裡囚禁的是誰?」

    聲音不大,卻鐵一般的硬,且冷得令人不禁發抖。

    「他是『白衫客』,紅衣幫裡的人沒一個不怕碰上他,在他面前裝聾作啞只能是自找若吃。」鄒全保心想:「如果把秦小姐交給他,他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必不殺我;然而,幫主能饒了我嗎!」

    他心思電轉,道,「西門大俠,亦非在下不肯孝敬您老人家,在下只是在這兒當值,實在不知……」

    他話沒說完,已聽酉門吹雪喝道:「不識抬舉,小爺沒功夫和你磨牙!」

    他說著話,一式「猛雞奪粟」,手指連戳。

    鄒全保立覺章門穴上一震,登時麻痛鑽心,幾乎同時,似有無數小蟲鑽入軀體,亂抓亂噬,又癢又痛,實在難以忍受,身不由己撲倒在地上輾轉翻滾,腔上登時變得青紫,宛如惡鬼般的獰淨。西門吹雪不再理他,給呆立不動的金樂康解開穴道,笑吟吟道:「這位閣下必不像那呆鳥一般不識趣。小爺早就知道是秦小姐被囚在山洞裡,卻偏要送個人情給閣下,閣下大概不致令我失望吧。」

    金樂康見鄒全保痛苦之狀,已嚇破丁膽,遲遲道:「在下願聽西門大俠吩咐,只是……還請西門大俠開恩,給在下的鄒大哥解了穴,別讓他受罪了……」

    西門吹雪伸腳在那鄒全保腰間一蹴,鄒全保痛苦之狀立逝,卻昏厥過去。他淡淡一笑,道:「閣下小心了,可別在太爺面前耍花活兒,白衫客的脾氣可不太好!」

    「在下不敢。」

    金樂康道:「洞裡關的是『撲天雕』的大小姐……」

    「秦懷德不是已經作了紅衣幫禮堂副堂主嗎,紅衣幫主怎麼把他的女兒關在這兒?」

    「這是幫主的事,在下實在不知。」

    「帶我進洞!」

    無可奈何,金樂康只得乖乖帶路。他進洞之後,走出丈餘,變得小心翼翼,幾乎是每行一步都有尺寸,在左首凸出的一處石壁上輕輕一推,但聽一陣「隆隆」聲響過,那石壁竟然旋轉,現出一座門洞,面前一條數丈甬道,甬道盡頭隱隱有點光亮,恍惚是從一個門縫中瀉出。

    金樂康道:「秦小姐就在那間石室裡。」

    酉門吹雪一陣激動,情不自禁地跨上兩步。那金樂康忽地後挫一步,揚手在壁上一按,壁上立現一座小門,他正要閃身進去,卻聽耳邊風生,一隻大手呼地抓到,把他硬生生拽了回來。他尚欲掙扎,突覺頸後一陣麻痛,當即昏厥。那座石門亦應勢關閉,竟與石壁吻合得天衣無縫。

    西門吹雪沿甬道向前走去,盡頭果然是間洞室,木門緊閉,門縫裡洩出燈光,他遲疑著輕輕推開室門,但見室內鑿石成壁,傢俱粗陋簡樸,迎面靠牆一張床上頹然坐著一個少女,正是翠衣女俠秦麗蓉。

    秦麗蓉見西門吹雪突兀出現在面前,登時驚呆了。

    她堅信自己絕沒認錯,是他,肯定是他——白衫吹雪,英姿颯爽,江湖道上只有「白衫客」才具這般風采,而他又迥然不同那個雖也穿著自衫卻是位巾幗英雄的喬玉影!

    她遲遲站了起來,幾乎毫未猶豫,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只「嚶嚀」一聲,便撲進西門吹雪的懷裡……

    在臥虎山莊生變之前,秦麗蓉雖也為西門吹雪離去之後便無聲息而憂慮,但她的心並沒意識到失去意中人的不幸有多麼強烈——她默默的思念超過她情緒的激動;但是,隨著事態的發展,尤其是黃河渡口的那場劫難之後,她開始逐漸感受到了自己不幸的深度,所有生活的快樂對她來說都消失了,她只能感覺到絕望用利爪撕裂她的胸膛。

    她不遠千里入川、旨在尋找自己的父母,好不容易來到瀘山、邛海,卻非但沒見到自己的父母,反被紅衣幫主被關在這個山洞裡,其用意竟是以她為餌,擒拿自己的意中人。山洞裡陰暗,潮濕,她吃不好、睡不好;然而,談肉體的痛苦有什麼用,有哪種僅僅身體上感覺到的痛苦能和她這種心靈上的痛苦相比?

    如今,意中人竟來到自己的面前,她哪裡還顧得了什麼禮數、閨訓,彷彿只有依偎在他的懷裡才可以彌補自己失去的一切;而且,所有的一切不幸將為之消失。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彷彿已經融為一體,完全忘卻了自己和周圍一切事物的存在。她感覺到自己的接觸到了他唇邊粗硬的胡茬——那上面竟也掛滿了溫柔——心裡彷彿打翻了五味瓶.激動、緊張、幸福、羞怯……種種感覺齊湧而至,她的眼睛有些潮濕了,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於是,那種心蕩神迷的時刻自然而然地來到了……

    「呃哼……」

    身後有人咳嗽,聲音很大,顯然是故意的。

    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都吃了一驚,呼地分離開來。

    西門吹雪即刻功運四臂,然而,待他正待奮力出擊、轉過頭去的時候,一切出手的準備、念頭都倏忽消失了——門外站著一個衣衫邋遢,蓬頭垢面的老者,西門吹雪和他曾有過一面之交——邋遢僧。他腳下躺著兩個已經萎縮在一起的人,是飛天禿鷲鄒全保和猛狻猊金樂康。

    西門吹雪抱拳一拱,道:「前輩……」

    「做活也不知道弄利索點,還得我老人家替你收拾。」

    邋遢僧打斷他的話,頓了頓,衝著秦麗蓉道:「姑娘,你先到外面去待一會兒,我和這小廝有話說。」

    他聲音裡有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因對方突兀出現羞得險些無地自容的秦麗蓉幾乎毫未遲疑便向門外走去;只是,臨出門時,她又情不自禁地看了西門吹雪一眼。

    甬道裡傳來她輕輕的腳步聲。

    「孩子,坐吧。」

    邋遢僧威嚴的聲音裡又摻進些許溫柔,走到床邊,坐了下來,道:「這兒肅靜,機會更是難得,我需告訴你一些事情;怎麼說呢,你就先當做故事來聽吧……」

    故事,在這種情勢下他居然讓人家坐下來聽他講故事,也確實有些不合時宜,然而,西門吹雪顯然對這位邋遢僧的怪異有所領教,而且,他亦清楚自己除了服從之外已別無選擇;因為自己無力悖逆,也因為對方的威嚴和溫柔。

    西門吹雪遲遲走到牆角的一把椅子旁坐了下來。

    但見邋遢僧彷彿陷入了沉痛的回憶,緩緩道:「二十幾年前,大江中流有座梅月山莊,梅月山莊的莊主叫楚冠英,他是位武林世家子弟,生得俊逸挺拔,家傳武功不俗,為人行俠仗義;江湖上人稱素梅曉月。

    他一生中或許犯過許多錯誤,但,最大的一個就是錯救了一個人:那人便是如今已經擔任紅衣幫禮堂副堂主,原臥虎山莊的莊主秦懷德。」

    西門吹雪雖對秦懷德殊無好感,聽到這兒亦不禁一怔,脫口道:「秦懷德?……」

    「不錯,就是他。孩子,希望你不要再打斷我的話,免得我忽略了什麼細節。」邋遢僧頓了頓,接著道:「哦,那是個仲春的午後……」

    丫髻山至大茅峰一帶,峰巒疊翠,一片碧綠,山林景色令人陶醉。

    一行三騎行進在山麓的官遭上。居中當先是個錦衣少年,他生得劍眉朗目,體態矯健,胯下的白龍馬和他一身翠綠繡花勁裝、墨綠披風搭配得十分和諧,顯得鞍上馬下精采秀髮,

    他左首是個中年漢子,身穿紫花勁裝,外罩玄色開氅,這人生得身材高瘦,面目清,留著三綹長鬚;他雙目炯炯生輝,可見內家功夫頗有造詣。

    右下首走的是匹烏錐馬,馬上的乘者濃眉環眼,獅鼻闊口,頷下一部亂蓮蓬虯髯,身材高大魁梧,穿身錦花勁裝,背後負一口大刀。

    這三人都是臥虎山莊的,那少年是少莊主秦懷德,另兩人一個是山莊總管過江龍蕭璉,一個是山莊裡的第一高手黑虎星董勇春。

    秦懷德自幼習學家傳武藝,十幾歲年紀便已頗見功底,嗣後,其父又命其投在四明山雲霞觀雲清道長門下,一晃五年過去,秦懷德武功成就,奉父命遊歷江湖,希圖在接任山莊莊主之前闖出個萬兒。

    他三人正興沖沖地走著,忽聽一聲呼哨。但見路邊草叢裡突兀闖出五個勁裝漢子,「嗖嗖」躥到路上,攔住去路。

    當先一人虎背蜂腰,臉色臘黃、濃濃的絡腮鬍鬚根根扎立,手中持一桿鑌鐵大槍。他身旁一人三旬上下年紀,細腰乍背,臉色白淨,手握一柄吳鉤劍;一人矮胖,生得黃眼赤髮,面目猙擰可怖,滿腮虯髯也呈紅色,手提一報青銅棍。此外,還有一個高瘦頭陀,臉色黝黑,手握一口戒刀,一個精壯漢子,面如生蟹,提一雙鐵拐。

    此刻,蕭璉已認出對方是丫髻山寨的幾位寨主,當先那人便是山寨大寨主「神槍將」曹彬。他身旁的那個白淨漢子雖非丫髻山的寨主,蕭璉卻認識他——是俊狻猊屠代遠。當年,屠代遠的父親率眾進犯臥虎山莊,卻因實力不足,乃至全軍覆滅。嗣後,臥虎山莊又派了十幾名高手把屠代遠一家殺害,唯屠代遠一人在外,僥倖脫難,一晃七八年過去,卻不知怎麼鬧的,這屠代遠初現江湖,竟和丫髻山的人混在一塊兒。蕭璉即刻意識到眼下將有一場廝殺,他搶前幾步——雖敵眾我寡,但他自持武功,全然不把敵人放在心上——翻身下馬,抱拳一拱,道:「我當是誰,原來丫髻山的幾位寨主到了;曹寨主候在這兒想作件什麼買賣呀?」

    屠代遠仰天打了個哈哈,接過話頭冷冷道:「姓蕭的,你且退下,叫姓秦的過來答話。」

    蕭璉淡淡一笑,道;「在下忝為臥虎山莊總管,臥虎山莊的事便是在下的事;有什麼話和在下說也一樣。」

    那個黑面頭陀一旁怒道:「你算什麼東西,好哇,你既然替那小廝接下這道梁子,咱們在兵刃上親近親近!」

    這位頭陀在江湖上人稱「黑頭陀」,原在靈巖寺出家,因履犯清規,被迫繳回度牒、逐出山門,近日才投在丫髻山寨;屠代遠見他搶先出頭,心想正好讓他先行試敵、以探敵人虛實,也不阻攔。

    蕭璉叫道:「黑炭頭,你算什麼東西,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退去!」

    黑頭陀更不搭話,縱身撲上,劈面就是一刀。

    蕭璉閃身避過,喝道:「你不配與我動手,滾開!」

    黑頭陀更加激怒,旋身一式「關平獻印」,一道閃光大弧直奔蕭璉脖頸。

    但聽一聲怒喝,「放肆!」

    聲發人至。董勇春由馬上騰身而起,凌空一式「猛虎出林」,金背七星刀呼地挾著一陣風嘯,向黑頭陀劈面砍去,黑頭陀聽褐金刃劈風,聲勁力疾,吃了一驚,戒刀施招「野馬分鬃」,往外一封。

    「鐺」的一響,兵刃相交,火星進濺。

    黑頭陀一向自負力大,他這口戒刀便是特製:背厚、刃薄,刀面也寬;豈料,雙刀相磕,他只覺手腕酸麻,刀鋒上多了一個缺口,心裡吃驚,手上不緩,「野馬分鬃」,「分鬃撩葉」兩招相接,「唰唰唰」連環劈出,剎那間,刀光霍霍,寒氣逼人……

    他剛入飛虎幫不久,尚未謀得名份,此刻人前逞能,攻出的招式又狠又辣,怎奈,董勇春刀法精熟,他非但攻不進去,鬥了幾個回台,便落下風。

    那黃眼赤髮的矮胖漢子見狀,揮舞青銅棍加入戰團,與黑頭陀聯袂共鬥董勇春。

    屠代遠意在秦懷德,發聲長嘯,倏地騰身飛起,吳鉤劍劃過一道匹練也似的光華,向秦懷德攻去,但見蕭璉隨之縱身,亮銀鴛鴦鉞挾著兩道寒光阻莊對方去路。屠代遠無可奈何,催動吳鉤劍和蕭璉廝殺起來。

    鴛鴦鉞又名乾坤劍,也叫鹿角刀。它小巧玲瓏,招數變化多端,施展開來,放則舒展大方,收則緊湊內含,上下翻飛,宛如鹿角、龍角,善以短取長,是刀劍一類兵刃的剋星。

    蕭鏈在這對鴛鴦鉞上浸淫了數十年功夫,招數嫻熱,殺法凌厲,霎時攪起兩團如雪光華。

    神槍將曹彬見蕭鏈在兵刃上大佔便宜,大聲喝道:「屠賢弟,我斗這廝,你還是去找姓秦的算帳!」——

    江湖上極講究誰的梁子誰了斷,別人輕易間不予插手,自然,當事人若力不從心,事情便當別論。

    喝聲中,曹彬施一招「青龍吐水」,鑌鐵大槍抖了朵碗大槍花,刷的向蕭璉劈面刺到。蕭璉一招兩式,右手鉞一式「韋陀攔門」,「鐺」的一響,大槍盪開,左手鉞「毒龍出水」,攻向對方前胸。

    那個使鐵拐的漢子人稱「青面獸」高逵,一雙鐵拐力大招沉,舞動起來,呼呼風生,他見大寨主接下了蕭璉,亦揮舞雙拐向蕭璉撲去;蕭璉無奈,只得以一敵二。

    秦懷德從容不迫,撤長劍和屠代遠拚鬥起來。

    好一場廝殺,丫臀山麓的官道上便似開了幾家鐵匠鋪,「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呼喝吆斗聲此起彼伏。

    屠代遠不是秦懷德的對手,拆了二十幾招便落下風,已是招架多、還手少,秦懷德游刃有餘,喝道;「姓屠的,你屠氏一門已只剩你一條根,小爺不想趕盡殺絕,你認栽罷手還來得及!」

    「怕也未必!」屠寨主兀自揮舞吳鉤劍狠鬥。

    便在此刻,場中相連兩聲慘叫。原來,黑頭陀和董勇春交手已落下風,及待那矮胖漢於躋身進來,一根青銅棍直劈橫掃,威猛凌厲,僅只十餘個照面董勇春便已左支右拙,手忙腳亂了。適逢他一式「三羊開泰」格開敵人的青銅棍,不料,那黑頭陀竟出乎意料地施了一招「旋身烏龍攪柱」,戒刀劃過一道閃光大弧,斜斜砍中董勇春的右肩。一條手臂脫體落地,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那柄金背七星刀。

    董勇春痛得幾乎昏死過去,那矮胖漢子搶上一步,青銅棍發一招「力劈華山」,呼地迎頭砸下;董勇春登時頭顱粉碎,殘軀撲倒地上。

    蕭璉的亮銀鴛鴦鉞應對一桿大槍、一雙鐵拐本就吃虧,所幸他武功不俗,鴛鴦鉞只守不攻,一味與敵游鬥,對方大槍、雙拐雖如狂風暴雨般地連環進擊,卻始終傷他不得。

    拆過二三十招,蕭璉已經髮鬢濕透,不住連連退避。

    突地,曹彬一式「孤雁出群」招式使老,左身露出老大一個空門;蕭璉不禁大喜,搶上一步,發招「白猿坐洞」,雙鉞挾著兩團寒光,逕直搶進敵人懷裡。驀地,忽覺身後兵刃劈風,一支鐵拐呼的掃來,蕭璉嚇了一跳,忙騰身躍開,無奈,他招式已發,又怎收勢得及,「蓬」的聲,鐵拐掃中他右胯,身子不禁打了個趔趄,他暗叫不好,便又後躍——

    豈料,曹彬大槍一式「追風趕月」,「撲」地刺進他前胸,鮮血如泉噴出,青面獸高逵雙拐又到,擊中蕭璉肩頸,登時死與非命。

    曹彬見勝券在握,已不必和秦懷掐再講什麼江湖規矩,叫道:「一齊下手,廢了他!」

    喝聲中,大槍施招「怪蟒翻身」,攻了上去,另幾人也各揮兵刃搶入戰團。有道是兩拳難敵四手,更何況,秦懷德是以一對五,他只有招架之功,哪有還手之力,僅只幾個照面,他身已幾處受飭,雖非致命處,也是疼痛難忍。又一個躲閃不及,腿上被黑頭陀的戒刀砍中,連衣帶肉劃開個數寸長血口,鮮血流出,濺得地上殷紅點點。

    忽聽腦後金刃劈風,秦懷德忙施一招「蘇秦背劍」化解,「錚」的一響,長劍與鐵拐交個正著,他只覺右臂麻痛,長劍險些脫手。就在此刻,又見一桿大槍劈面刺到,情急中,側身斜撲出去,一式「懶龍臥道」,滾出丈外。

    總算他逃得塊,右肋仍被敵人青銅棍掃中,登時氣血攻心,雖已滾出丈外,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黑頭陀大喝一聲,發招「五鬼投叉」,單刀倏的脫手,一道寒光挾嘯飛出,眼見要把秦懷德釘在地上。

    正在這時,忽聽「嗤」的一陣尖嘯,一件暗器從遠處飛來,堪堪擊在那柄單刀上;「鐺」的聲響,單刀失去準頭,斜斜插入秦懷德身旁的地上。

    幾乎同時,但聽得蹄聲急促,一匹馬宛如風捲雪團,飛奔而來,剛聞蹄聲,馬已近身;馬上騎者猛地勒韁,那匹馬縱聲長嘶、嘎然止步,前蹄人立起來。

    是一匹全身雪白、高大英駿的大宛良種馬。

    馬上一個少年,劍眉朗目,穿了身月白長衫,腰繫翠綠絲絛,肋下懸劍,鯊魚皮鞘,銅飾斑斕。

    那少年並不下馬,大聲喝道:「你們幾人以眾敵寡,還講江湖規矩嗎!」

    黑頭陀心中有氣,卻仰仗自己人多,立目叫道:「喂,小哥,只管走你自己的路,休管閒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怎管不得!」那少年淡淡笑道:「聽我相勸,大家就散了吧。」

    曹昆接過話頭,喝道;「你小哥真想趟這場渾水嗎?」

    「渾水我不想趟,這閒事卻要管。」

    「只怕你還沒這份資格。」

    「看樣子,閣下是想試試在下手頭上的玩意兒了。」

    曹昆向幾人使了個眼色,青面獸高慶便向秦懷德撲去。

    那少年道:「也罷,在下也只有獻醜了。」

    他說完話,發聲清嘯,突地由馬背上凌空飛起,誰也沒看見他什麼時候拔的劍,卻見銀虹一道,逕向高慶頭頂飛掠而下;高慶剛聽到衣袂飄風,已覺一股凜凜劍氣侵肌蝕膚,忙揮舞雙拐,一式「舉火燒天」招架,

    只聽「鐺』的一聲脆響,劍拐相交,火星進濺。

    那少年巧借反震之力,騰身再起,長劍劃過一道匹練也似的光華,逕向高慶肩頭劈下,高慶嚇得退了兩步,「雙鳳朝陽」,雙拐一格敵劍,一掃敵人中路,卻都走空。

    但見銀虹匝繞,一件黑乎乎的東西隨著銀虹滾落地上。

    那少年足尖點地,身形再起,凌空一個倒翻,堪堪穩落馬背上,身法乾淨利落,姿勢優美。

    高慶情不自禁喝了聲彩,但覺肩頭沁涼,吃了一驚——原來他肩頭的衣衫已被對方劍鋒削去了一幅。

    少年叫道:「諸位,在下的劍並非只配切衣衫,適才點到為止,尚望諸位自愛!」

    江湖道上最講究用拳頭說話——拳頭硬的便有理。

    神槍將曹昆眼見不是路,叫了聲,「咱們走!」話音未落,已先行奔去。

    眨眼間,五人跑得無影無蹤。

    西門吹雪聽到這兒,情不自禁地問:「前輩,這少年便是素梅曉月楚冠英?」

    「不是他還有哪個?」邋遢僧歎了口氣,道:「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江湖道上該省多少事,偏偏那個秦懷德已經昏迷過去,而那個素梅曉月又是個好事之徒……」

    西門吹雪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道:「前輩,您這話可有些不妥。聽您的語音,想是那位楚大俠又為秦懷德醫傷、救治,這原本是江湖俠義道人物的本質,即使是晚輩遇上這樣的事,也是要救人救徹的。」

    邋遢僧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於是乎,你也極有可能步邋遢僧的後塵,你確應將這件事引為前車之鑒。」

    西門吹雪一怔,倏地眼睛睜得者大,問道:「怎麼,那位素梅曉月楚大俠便是前輩?……」

    邋遢僧苦笑道:「怎麼,不像嗎?」

    江湖道上雖多是胸無點墨之徒,但,為人起綽號也不是信口胡謅,「素梅曉月」這綽號高雅脫俗,假若人如其名,那麼,他除卻氣質高雅、武功超卓之外,還當是一個俊逸瀟灑的美男子;然而,這些讚美、頌揚之詞又怎和眼前的這位邋遢僧對得上號?

    「我、我只是……」西門吹雪淡淡一笑,道;「晚輩也只是說前輩確乎已失昔日風采。」

    楚冠英歎了口氣,道:「二十幾年了,滄桑變幻,事態更易,邋遢僧經歷了許多坎坷、磨難;不曾因之倒在人生路上已自承命大,焉敢再奢望留下昔日風采!」

    西門吹雪兩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心裡不由得泛起一絲苦澀,但聽楚冠英又接著道:

    「當時,我是從海外普陀島遊歷回來,哦,我並不是已經遊玩盡性,而是妻子遣山莊裡的一個管家來找我;雖那個管家守口如瓶,我也從他的語音中料到妻子或已懷了孕,稍一逼問,果然不假。

    其時,我早已過爾立之年,偶聞即將得子,心裡美得無法形容,也不候那個管家同行,逕自揚鞭催馬……偏偏在丫髻山麓撞上了那樁事,而偏偏那個秦懷德又傷得太重,兀自昏迷未醒——我既要救他,又無暇與他投宿,尋醫,稍一遲疑,竟雇了一輛篷車把他帶回家去。

    豈料,事情也巧,我剛剛回到家裡,便接到師母夭折的噩耗——我師父英年早天,師母代師授藝,實同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並無子嗣,為徒的自當盡全孝——我在家裡腳還沒等站穩,便又赴揚州奔喪,料理師母喪事,於欞前坐守七七四十九天……

    萬萬沒想到僅這四十幾天,竟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那秦懷德竟尋到揚州來,稱我妻子病重,我又忙不迭地告辭師父家人,馬不停蹄奔回梅月山莊……」

《藍衫花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