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為了逃避,家霆向陳瑪荔要了電話號碼,用打電話的方式隔幾天打一次電話去。起初,她在電話中,總是約定時間,要家霆到她那裡去。家霆總是推說忙,有事。幾次一來,她也不再勉強了。雖然,保持著風度,態度仍和藹親切,只是說:「好吧!這件事你放心!我答應了的事總是會努力辦的。」

  家霆同陳瑪荔保持著電話聯繫,他認為比較巧妙,也意會到這可能會得罪陳瑪荔,心裡有時又隱隱覺得抱歉,但沒有辦法!不這樣又怎麼辦?

  想不到,葉秋萍竟到十一月下旬也沒有回重慶,馮村的事只好耐心等待。為這,家霆有時抑鬱得想痛哭。望著昏沉沉下雨的天空,老覺得天像一口陰沉沉的鐵鍋籠罩了一切。到了夜晚,天就是一口黑鐵鍋,籠罩得更密更嚴更叫人透不過氣來。夜雨秋燈,心裡惻惻,神經始終繃得緊緊的無法鬆弛。

  幸虧有燕寅兒,每天去學校裡上課能夠見面,平時又常常來往。兩人很談得來,常常為了給報刊寫文章和完成老師的命題作文一同進行採訪。又能一同玩玩,到國泰電影院看看電影,到抗建堂、青年館看看話劇。中央青年劇社演出的《大地黃金》《金風剪玉衣》,中國藝術劇社演出的《杏花春雨江南》和《戲劇春秋》,都是燕寅兒把票買來請家霆看的。燕寅兒興趣廣泛,豪放溫柔,快快樂樂,給人的感覺如簫管般悠揚,又如鮮花般芬芳。她天真無邪,同她在一起容易使人愉快。使家霆憂慮的是:她有一股熱情,有時不自覺地表現出對家霆有一種愛。是愛情嗎?當然可能是的。為了這,家霆曾決定:還是應當同她保持距離的好!也決定過:我應當早早把歐陽的事告訴她。告訴她,除了歐陽,我既不可能愛上別人,也不應該愛上別人。但每當自己心裡苦悶,見到燕寅兒熱呵呵的態度和赤誠一片的關切後,話就難以出口了。當一個姑娘,她並沒有向你表白什麼,你卻先來向她表示拒絕,既不禮貌也不應該。粗魯的、可笑的冒昧,家霆覺得不能做。何況,燕寅兒那種有教養的大家氣度和她的天真無邪能使你無法往別的方面多想。她對有些同學,無論男女,也是那樣大方熱情,無代價地給人家以從精神到金錢上的幫助,同人家一起出去採訪。這樣,使家霆就不能不聽之任之了。因為,他感到自己確實也喜歡同她在一起,她能鼓舞人上進,使人昂揚奮發。同她在一起,他能暫時拋開因馮村的被捕和歐陽的失蹤引起的憂傷和煩惱,他能拿起筆寫作,他能不致於消沉得只想蹲在家裡閱讀書報雜誌。

  他記得一位哲人說過:「在生命的勞苦黯淡中,乍然看見一樣美麗的東西,同時立刻感覺到自己的命運必定與那分美麗相纏相繞,那就是愛!」於是,他只能在這種清晰的友情、朦朧的愛中同燕寅兒保持節制地來往、相處。不管燕寅兒怎樣想,家霆心中都是對愛情保持著心防,保持著警戒的。

  當然,天下事誰也想不到命運會有多麼神奇,天下會有多少巧事。

  那天午後,家霆被燕寅兒硬邀去看川戲。家霆對這沒有興趣。他在江津時,曾到演川戲的「江聲舞台」看過一次川戲。戲園小,葉子煙和香煙味熏人欲嘔。看了一出《八陣圖》,見那演陸遜的武生武功不怎麼樣,蹬馬、舞槍、耍翎子都不精彩,對場面幫腔不習慣,覺得吵鬧,沒看完就出來了。所以這次燕寅兒邀約,家霆說:「不去了吧,我不愛聽戲!」

  誰知,燕寅兒笑著說:「非看不可!今天下午是名丑角會演,在機房街鼎新舞台,現在叫悅和戲院了。有些戲一定精彩,你知道,我為什麼邀你去看?」

  家霆也笑了,說:「準是你又給我替『重慶今昔』想了個題目,寫戲!」

  燕寅兒閃著那對扇子般的睫毛說:「你還真是聰明,果然如此!但寫川戲題目太大,我給你出了個小題,就叫《川戲丑角今昔》你看如何?」說著,從小手提包裡掏出一大張紙來,說:「給,這是替你收集的一些關於川劇丑角的資料。你自己再去圖書館找一點。看了下午的戲,我看寫個上下篇也不難!」

  家霆接過紙來看,上面寫的是川東戲丑角分類,羅列了武丑、老醜、袍帶丑、龍箭丑、方巾丑、婆子丑、神怪丑、小生丑、娃娃丑、襟襟丑、褶子丑、煙子丑等十幾項,有的一看就明白,有的不好懂。家霆一看,「煙子丑」下注的說明是:「扮演的是各類農夫、勞工之類,大都具有善良而風趣的性格與優美品德,如《荷珠配》中之趙旺等。」「龍箭丑」下注的是:「扮演的是出征、狩獵的暴君昏王,如《三伐宋》中的宋康王,《採桑封官》中的齊宣王等。」

  家霆心裡感激,說:「為什麼你偏愛川戲又要專看丑角戲呢?」「你可別小看了川東戲藝術,一樣東西像一個人一樣,不接觸你是不會瞭解它的。做記者興趣應當廣泛,知識應當豐富,你不該把川東戲排斥在外。至於丑角戲,我並不特別愛好,只是聽說川戲中的丑角喜笑怒罵、冷嘲熱諷俱全,特地來看看試試。」 

 
 
《戰爭和人》